时间如流水浮云,转瞬即逝。一转眼,便到了五月。
窗外萦纡的爬山虎不知何时已经伸进了窗台,和不久前买的君子兰纠缠在了一起,午后,梧桐的绿荫洒了下来,深深浅浅的,带着水波般的晶莹,徐徐吹来的熏风滑过刚清洗过的淡蓝色布帘,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梨裳,今天感觉怎么样?”宋成瑞又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还带了一大群人,也不知干什么的。
“大嫂好!”那群人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问好,倒让孟梨裳不好生气了,只好挤出一丝微笑答应了。
“他们是干嘛的?”等宋成瑞坐过来了,孟梨裳就直接冷了脸。在宋成瑞面前她也不用委曲求全,她知道这个男人会无条件的容忍她所有的小脾气,而且只有她可以对这个叱咤上海滩的男人耍脾气,而不用担心他会生气,她有点喜欢上了这种被人宠溺的感觉了。
“我,我这不是怕你热吗,就叫人装了台电风扇过来,还有些水果…”宋成瑞一反平日在外面的强势,立马堆出一脸的笑容来,递上用保温瓶装好的冰镇酸梅汤。“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他们装完了马上就走,下次叫厨房做几个补血的汤来,你上次失血过多了,得补回来!对了,你的血型竟然跟我的是一样的…”
说完,宋成瑞赶紧示意那些兄弟们赶紧装电扇。
孟梨裳看了看宋成瑞带来的那些兄弟们,果然,一个个都借着装电扇的空挡偷看孟梨裳的反应,孟梨裳素来是懂得分寸的,对于男人,她可以撒娇,却不可以恃宠而骄。当着众人面前是绝不能甩脾气的,不能让他丢了面子,否则再好的脾气也会失去耐心的。
“我…我不是怕你跑来跑去的累吗?”孟梨裳嘟着嘴撒娇。“喂我!”
“不累!”宋成瑞细心的喂着她,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心想果然带外人来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看你一脸的汗!”孟梨裳从屉子里抽出一条丝帕,轻轻的擦了擦他的脸上渗出的汗。
“咳咳…呃,二哥啊,我就先走了啊!”为首的中年男子突然大喊一声。
孟梨裳细细看过去,只见那人三四十岁上下,矮胖身材,皮肤黑黄,面相憨厚忠实,穿着件灰黑条纹的西装,手里还捧着束花,看他的一脸尴尬的样子,倒是可爱的很。
“哎!你这龟孙子,跑什么跑啊!快来见过二嫂!”宋成瑞笑着吼道。
“去你的!谁是他二嫂啊!”孟梨裳娇嗔道。
“哦,哦,哦,是未来大嫂!”宋成瑞赶紧更正道。
“二嫂好!”那人老老实实的低头问好。
“二嫂好!”其他人跟着叫道。
“行了行了,你们先回去,老四留下。”宋成瑞赶紧见好就收。
其他人答应了就走了,只剩下老四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
“二哥,要不我也走吧!看看你这样子,我挺难受的。”老四一脸的不可思议。
“**的有什么难受的啊!乖乖的给我留下来!”宋成瑞有些尴尬的骂道。
“你说你一大男人,什么阵势没见过啊!天天围着一女的转悠…我就看不惯你这样…”老四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就说了。
“什么叫一女的?这是你二嫂!”宋成瑞简直要被老四的心直口快给气疯了。
“行了,我今天也累了,你们俩都先回去!再不走,也没处烽火戏诸侯去。”孟梨裳适时的下了逐客令。
“走吧,走吧!”看宋成瑞还是不走,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究竟有没有生气,便灿然一笑,
“好,我等会就走,你想吃什么就叫小陈去买,或者告诉我,我叫大屋给你做来吃。”宋成瑞安心了,他的确有些急事要处理。
“我想吃螃蟹。”
“好,好,好,明天就叫人做来给你吃。”
“可我不会剥啊!”
“不会剥,你吃什么啊?”宋成瑞被弄得哭笑不得。
“你会啊!”孟梨裳嘟着嘴嗔道。
“那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不吃了?”
“你不会不在的,所以我会一直都有螃蟹吃的。”孟梨裳笑得很灿烂,灿烂的就好像她不曾父母双亡,不曾流落风尘。
很多年后孟梨裳才发现,也许她一直都是爱着宋成瑞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柔情似水,不需要知书达理,不需要明眸善睐,不需要长袖善舞,什么刻意的伪装都不需要,需要的只是一个孟梨裳,只要,只要她是孟梨裳就够了。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不知道爱情的面目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有的时候它是轰轰烈烈、荡气回肠,有时候它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有时候它是血一般的红色,至刚至烈,一瞬永恒,有的时候它是水一般的无色,至清至淡,永恒一瞬。
贺向礼的爱就像是烈酒,浪漫香醇,一闻就醉,面对这样的爱情,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沉沦,可是酒醉伤身,醉意也不会长久,酒醒了梦也就醒了。
宋成瑞的爱就像是空气,无处不在,无微不至,可往往却只有等到失去了才会发现它的可贵,才会发现非他不可。
宋成瑞走了之后,孟梨裳看了一会书,刚睡了一会儿,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门声吵醒了。
“姐姐你怎么能嫁给一个老头子呢!”林中航一进门就开始大吼大叫,完全不顾及这是在医院里,而且房间里还有一个佣人。
“小陈,你出去帮我买点话梅,我口淡的很。”孟梨裳刚睡着就被林中航吵醒了,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又顾及着还有佣人在场,只好勉强先忍住,支开佣人再说。
“姐姐!他都可以当你爸爸了!”等佣人走远了,林中航又赶紧开口了。
“别一口一个老头子!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是你未来的姐夫!”孟梨裳被自己弟弟的单纯气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可他都老的能当你爸爸了!”林中航还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我的爸爸!”孟梨裳简直都想扇他一耳光了。
“你说过你不会为了钱委身于人的!你这跟卖身有什么区别?”林中航大吼道。
“宋成瑞对我好,全上海的人都看到了,为什么你看不到?为什么你一定要觉得我是为了钱嫁给他的?”孟梨裳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她都懒得跟他吵。
“因为…因为…因为全上海的人都只看到宋成瑞为你一掷千金,却不知道贺向礼为你日夜买醉!”林中航音量小了许多,眼神却更加坚定。“我不明白,你们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夜之间贺向礼就要娶宋安安了,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那么多不明白!宋成瑞他待我很好,他很爱我,一个女人一生能嫁给一个这么爱自己的男人,是幸福的。”孟梨裳根本不想听下去。“下个月,我就要结婚了,要不要来,随便你。”
林中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阻止他最爱的亲人,阻止这场在他看来注定悲剧的婚姻,孟梨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脑海里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即便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再想起,却还是忍不住心痛。
于是沉默,沉默,不知沉默了多久。
“那你呢?你爱宋成瑞吗?”林中航问道。
“我敬佩他,这样就足够了。”孟梨裳说不出一个‘爱‘字。
“足够你为他养老送终?”
“不是养老送终,是相依为命。”
“那贺向礼呢?”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妇,如是而已。”
是啊,两两相负再到两不相欠,然后两两相忘…最好!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陆游究竟是对当初负情的后悔还是旧情难忘的牵绊?没人说的清楚。但有一点却是对的:失去的和无法得到的总会是最美好的回忆,所以红颜就该薄命,英雄就该马革裹尸,这样,才能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神话。
爱情也是如此,只有思念的痛苦才能孕育出爱情的芬芳,只有失去的悔恨才能保存住珍惜的永恒,所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