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接近傍晚了,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黄灿灿的光盘。远处巍峨的山峦,在夕阳映照下,涂上了一层金黄色,显得格外瑰丽。大地暗了下来,天空中淡淡的白云缥缈,看来却像是梦一样。一阵风吹过,胡炼树间的雀仔惊起,西天一拣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月斜升天瞰视着乡村的黄昏,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颗明珠,亲吻着幸福的田园。村里的房屋炊烟袅袅,不时地传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穿过祠堂,绕过一片香蕉林,那就是黄威的家了。村里人多,地方却不大,老一辈们建起了祖屋,又把把房子传承给了儿子们。黄威眼前的一排房子,白墙蓝瓦土木结构,有十几间房。大约是七八十年爸爸与阿叔两兄弟重盖的,房子外面的泥皮已有的一大片一大片脱落,房顶的瓦缝间长出了绿色的苔藓,房子的门窗都是用木头做的。
黄威看到阿叔家的厨房有昏暗的灯光,便知道是阿婆在做晚饭了。黄威爷爷生有两儿两女,两女儿已嫁,黄威爸是长子。这个时间,叔婶也出城里打工去了,一个八岁的堂弟便交给了阿婆带,而黄威当时十几岁了,算是个半大小子了,不用天天看着,所以便很自由地在外婆家与自己家两边住,反正也离得不远。算算时间,阿公今年已近七十岁了,年轻时候被国民党捉过壮丁,参加过战争,身体倍捧,可惜就是这些年眼睛犯了青光眼,看不得太强的光,每天只能戴着墨镜坐在屋里听广播。所以,一般家里活全由阿婆一人干了。
黄威先去了厨房找阿婆,阿婆正在摘菜,一根,一根,她摘得是那样仔细。黄威轻轻地叫了声:“阿婆,我回来了。”
正在摘菜的阿婆抬起头,招呼了一声:“乖孙回来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黄威这时才看到阿婆的脸色暗黄,干巴巴的,像一块大树皮,七横八岔,满是沟壑。阿婆是十几岁就嫁给阿公的,一辈子受尽了当小媳妇的苦,在阿公面前从不敢大声说话。黄威想,或者农村里的老人家都这样吧,只会辛勤劳作,却抗拒不了年龄的衰老。
黄威又走进阿公屋里,阿公正端坐在凳子上听着广播。银白色的头发倒梳着整整齐齐的,瘦黑的脸有棱有角,身板挺得直直的,一看就很严肃。黄威不禁想起,前世阿公去世的时候,自己跪在爷爷的棺木边一天一夜,就一直端详着已逝的阿公,威严不可抗拒的模样。莫非这就是旧时军人特有的气质吧?
黄威轻手轻脚的倒了杯菜,走到阿公面前说:“阿公,喝茶。”阿公眼神不太好的,又正在全心听广播,突然给黄威这么一吓,装作发起脾气来:“你这小嵬子,鬼神鬼气的,每次都是大喊大叫的跑进来,现在来吓阿公啊。”
黄威连忙跑过去帮阿公捏捏肩膀,捶捶背。阿公严肃的脸缓和下来,挂起了笑容。
农村的菜不带重样的,都是自家种的。晚上就是炒蒜苗,炒番薯叶,还有一碗蒸咸鱼。吃完饭,黄威还抢着帮阿婆收碗洗碗。阿婆不可思议地说:“乖孙,怎么变得那么勤快了?是不是又找阿婆要钱花啊?”。
黄威哭笑不得,想想也是,小时候的自己天天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哪有干过一次家务活啊,除了爸妈回来探亲在家,自己就从来没好好与阿公阿婆呆过,都是在外头疯玩来的。
黄威回答道:“阿婆,你赶紧给小弟洗澡,一会晚上祠堂要分鱼。早点过去呢。”
晚上的祠堂很热闹,全村的大人小孩都来了。黄家祠堂本是专用祭祖,给同族人办红白喜事的地方。平时老人小孩们也会在里面打牌聊天,一点也不在意,祠堂里经常摆上死人在办丧事。毕竟死了能进祠堂的都是同村有着血缘的亲人来的,连小孩都不害怕。
黄威扶着阿公坐在正中间的太公椅,阿公戴着墨镜端坐着,不怒自威。不停地有叔伯过来问候。因为黄家村,最年长辈份最高的,也就只有阿公这一位大伯公了。自然成为了黄姓族宗的长辈,村里凡事都得先来请教下大伯公的意见。
二叔在中间站着大声说话,好像今年按人头算,村里每人能分到五斤鱼。人人都脸带喜色。这时,几个小伙子挑着装满鱼的担子走进了祠堂,为首的就是黄威他四叔。四叔是二叔的弟,也是二伯公的第四个儿子,虽然年龄很小,这时候也就十八九岁吧,但辈份大,所以黄威这一代晚辈们都叫他四叔。
四叔光着上身,挑着满满两箩筐的大草鱼。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地突起;肩头上被担杆上的粗麻绳勒了几道红印子,更增可了他那强悍的气魄,四叔没有留头发,发茬又粗又黑;圆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一双铜铃一般的大眼睛,十分精神。
二叔这时大喊声:“分鱼罗!一家一家来。”大人们便忙碌起来。
黄威虽然想去帮忙做些什么,但一想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十二岁的小孩而已,去了还不让人当捣乱?所以一直就坐在阿公身边看着祠堂里分鱼的场景。有专门的人过秤后,就用稻草绳穿过鱼腮吊起让村民拿走。二叔就在一边用薄子记上。
正在热闹时,四叔挤出了人群,朝阿公这边走来。向阿公道了声好,便坐在我旁边的地上喝水,看来是累坏了,蹲地休息一下。
四叔关心地对黄威说:“阿威,你爸几时会回?”
“我也不知道哦。”黄威摇摇头说,也是的,小时,爸妈在外打工,也没有个定时,好像城里有忙不完的活。弟体弱多病,小妹又才两三岁,两夫妻在羊城打工,便把弟弟妹妹带在身边,把十来岁的小威留在了乡下。实也无奈之举。
四叔笑了笑对黄威说:“没事,小威,不用想爸妈的,阿公阿婆,那么多叔叔伯伯都在这会照顾好你的。喏,过几天我带你们去看电影去,周星驰的!”
黄威听着,不禁开心起来。四叔从小就对他很好,年龄也就大个七八岁,在众多叔伯中,也把他当个大小孩而已。这时的四叔刚高中辍学,等待着参军的。黄威记得,四叔年轻的时候,好恶斗勇,是乡里出名的打架斗殴的霸王式人物,远近的流子烂仔都服他。而最特别的是,四叔只在村外凶,一回到村里,任何一个叔伯都可以拿着鞭子教训他,他还得不停赔笑,让叔伯们打又不是,骂又不是,便决定送他去参军了。
黄威想到前世,四叔退伍回乡后,就娶了媳妇,以后便老老实实地在乡下帮做泥水工。前世黄威最后一次回乡时,见到过四叔,那时的四叔又四十几岁了,与现在风流潇酒的四叔完全不像一个人了,生活的重担,长年的风吹日晒让他四十来岁就步入了衰老,唉,这就是命运吧。
突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像一阵旋风似的从人群中钻了过来。他胖乎乎的身体,又圆又大的脑袋,短而黑的眉毛下镶嵌着一对机灵的大眼睛,总让人感到是那样的机灵、俏皮、活泼。后面还紧跟着好三个小孩也涌了过来。
大脑袋声鸭公声似地对黄威喊:“威哥,我们去捉青蛙。”
他背后三个小孩也乐呵呵地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群都是大约有十来岁的孩子,又黑又瘦的小脸上,满是灰尘,头发都是乱蓬蓬的,活像个喜鹊窝。
黄威在脑海里极力地搜索着这些都是谁。二十年的记忆了,模糊不堪,隐约想得起名字,却对不上好。
这时,四叔佯怒道:“王志文,黄勇,黄龙,黄海,都要九点多了,明天还要上课,你们还要出去玩,一会大伯公要打你们了。”
哦,想起来了,原来这大脑袋是王志文!黄威喊着他妈叫三姑姑,嫁到王家村的。王志文他爸妈也出城打工了,这孩子便经常住在了黄家村的舅舅家里,天天与黄家小孩混在一块玩。后面的干瘦的是黄勇,黑壮的是黄龙,矮矮的是黄海,都是堂叔伯家的孩子。黄威比他们大几个月,他们都得叫哥。
听着几个孩子吱吱喳喳地吵闹,坐太公椅上的阿公一声慈详:“都玩去吧,早点回家睡觉,明天谁起不来上学就给脱裤子打屁股。”
“好哩!大伯公!”王志文他们这几个小孩便轰了一声,拉住黄威的手往田里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