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公府的轿子在皇宫侧门外停了下来,小饼儿是不能伴随进宫的,她只能在这里和轿夫们一起等待。
李昔下了轿子,就看到了不远处停在宫墙外的粉色小轿,感觉有些眼熟,咦,这不是周家大小姐周蔷的小轿吗?她也进宫了吗,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弄错了,谁规定只有她才可以乘坐粉色帷幔的小轿的,大概是哪位公主吧。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次被她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疤痕。
王公公也已下了轿,在宫内是不能乘坐轿子的,他招呼李昔道:“安定公,快进宫吧,皇上等着呢。”
李昔站在宫墙外,越过围墙,只能看到那巍峨大殿顶部,黄柱碧瓦,虽只看到一部分,不如紫禁城那般规模,却也气势恢弘,威仪逼人。
李昔感慨不已,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知道,眼前这座宏伟的宫殿二十年之后,就将不复存在了,因为,在宋军攻陷金陵之后,就会一把火烧掉这座南唐皇帝居住的宏伟殿堂。
虽然今日不上朝,但李璟是个勤勉的皇帝,此时已在勤政殿批阅奏折了。
“皇上,安定公求见。”执事太监轻声禀报。
李璟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李昔走进了殿里,目光飞快地往案后瞄了一眼,看见一个身穿黄袍的微胖中年男子双手搁在案上,正在阅读奏折,他赶紧跪下道:“孩儿见过父皇。”
李昔跪得极不情愿,自从懂事以来,除了偶尔一次和同学一起游寺庙跪过佛祖以外,还从未向任何人下跪过,唉,谁让人家是皇帝,他能不跪吗!
李璟抬头看去,诧异道:“你为何行此大礼,发生什么事了?”
李昔一怔,心想坏了,自己跪错了吗?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里并非大殿,也不是什么皇帝对臣下的隆重召见,自己来到这里,只是一种父子间的正常见面,并不需要行此大礼!
他娘的,自己倒是白跪了,跪了反而出了问题,李昔眨眨眼,赶紧伏地应道:“启禀父皇,孩儿见父皇专注于奏折之上,忽然想起此殿名为‘勤政’,有感于父皇对国事的勤勉,心生感悟,故而情不由己,望父皇爱惜万金之躯,不可过分劳累。”
李璟怔怔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儿子,放下手中奏折,渐渐地两眼放光,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吾儿终于长大了!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为国事操劳,为天下黎民着想,纵然累些,又有何妨。”
李璟十分开心,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不仅脾性对他的胃口,更难得的是,他们同样酷爱诗词歌赋,而且,从嘉的才情犹胜于他,如今,这个儿子又懂得了孝顺,更是令他心花怒放,想不笑都难。
李昔暗道侥幸,既然跪错了,那就不跪了,也不等李璟吩咐,就从地上缓缓起身,继续奉承道:“孩儿年少,不知国事之重大,只知道父皇是孩儿的父皇,父皇身体康健,孩儿就心满意足了。”
李璟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急了,岔了气,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昔赶紧端起案上茶杯,送到皇上面前,道:“孩儿该死,惹得父皇……”
李璟摆摆手,止住儿子的话,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咳了几声,道:“不关你事儿,吾儿有此孝心,朕太高兴了。但是,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身在皇家,当志在百姓,心怀天下,以天下兴盛为己任,岂能沉溺于小家之爱、亲情之间。”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
李昔赶紧应着,心想,看来,已经蒙住了这位皇帝大佬,最难过的关已经过去了。
今天召从嘉进宫,李璟就是要拷问这段时间里他的表现,他喜欢这个儿子,并不代表就纵容他,相反,在李璟心底里,对这第六个儿子要求则更严格,当然,这些都是不着痕迹的,在外人看来,皇上对每一个儿子都一视同仁。
但如今被他这么一折腾,折腾得李璟心花怒放,早已将拷问的事儿抛到九霄九外了。
他推开案上的奏折,站了起来,道:“从嘉,走,随朕赏乐去。”
说完负手绕出案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大步走出殿门。李昔赶紧跟在后面,随他而去。
殿门口,执事太监奇异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皇上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笑得如此开心,看来,安定公甚得圣宠哪。
太平宫,是皇帝和嫔妃们观舞赏乐的地方。李璟一走进宫里,一从嫔妃们赶紧起身见过皇上。
李昔有点傻眼了,根据安定公描述的外貌,这些莺莺燕燕的宫中后妃里他似乎没找到他的母后钟氏,于是,朝她们微微一偮,道了句“从嘉见过各位娘娘”。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他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什么意外的状况发生。李昔松了口气,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细弦轻颤,乐声响起,如清泉落池,悠扬动听。
宫里有专门的乐坊,琵琶,五弦琴,箫等各色乐器一应俱全。乐师在这时候并非都是贱籍,民间有一些喜好音乐的艺人同样会加入乐坊,寻谋生计,甚至于,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也都偏好于此,能弹出一手好音乐。
周蔷就在此列,她喜爱音乐,善弹琵琶,一手精妙的拨弦技巧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誉满金陵。
皇帝陛下有幸听过一次周蔷的弹奏,就深深的喜欢上了,从那之后,就经常召她入宫,和宫中乐师们一起为自己和后妃们奏乐。
此刻,周蔷正手抱琵琶,指尖轻拨,美妙的声音从她娇嫩的手指间飞洒而出。在琵琶声的引领下,箫声和其他琴音跟着和起,于是,仙声袅袅,沁人心脾。
显然,周蔷是整个乐队的引领者,她手中发出的琵琶音是整个音乐中的灵魂。
一群高挽发髻的妙龄宫女来到殿里,在一侧列好了队形,认真的倾听着乐声,无数双手臂轻轻一甩,彩色长袖随动作飘飞,轻轻地落在各自的肩后,然后静静地等着,就像等待音乐过门一样,静候着该由她们出场的那一秒。
“从嘉,咦,从嘉呢?”
李璟欣赏着美妙的乐音,忽然发现儿子从嘉不知去了哪儿,疑惑的回头叫了起来。
李昔正被这种从未听过的音乐所迷醉,听到叫声,愣了愣神儿才想起来皇帝老儿是叫自己呢,赶紧起身应道:“回父皇,孩儿在这儿呢。”
他暗暗责备自己,得时刻保持警惕,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穿帮。
李璟朝他招招手,皱眉道:“躲在那角落里干什么,来,坐朕身边来。”
李昔只得从命,晃着身子,往皇上身边走去,灯光下,众人皆坐他独立,自然格外醒目。
周蔷目光飘过,心里一颤,手指下意识地停止了律动,琵琶声歇,乐声一乱,戛然而止,旁边正准备翩然入场的长袖宫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了,个个仍保持着那个甩袖的姿态,脑袋却如长颈鹅似的朝乐队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