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祭品已经摆上了,小姐出来主持吧。”
彩笺将门推开一点,探头进来。
风挽尘拔下簪子,将灯挑得亮些。彩笺忙冲进去劈手夺过,掏出丝帕擦拭干净。
“这簪子可是当年江南原家献的,虽说样式旧了点,可是稀罕着呢。”
“紧张什么?你又不是江南原家的。况且,原家家业已散,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那可不行,原家的首饰如今已是千金难求了,物以稀为贵嘛。唉,想那原家,昔日何等风光。”
“说得倒像你见过一样!”
“我自是见过,庄主房里不就挂着一幅《元夕》吗?”
“嗬,我怎的忘了。”
“哎呀,小姐,时辰不早了,快出去吧。”
“那些什么仪式我可不懂。”
“那就叫郑妈妈主持,小姐坐着看就是了。”
“那可不行,湖光秋色,怎好辜负。我原也想着出去走走,就趁着今晚,月色正好,街上人也多。”
风挽尘说话间已经起身往外走去,彩笺忙跟上。
“小姐怎么说走便走,这祭月之仪万不可含糊啊。小姐……”
风挽尘抬手打断她:
“莫再多言!你若是不愿去,大可留下。”
“小姐,小姐……”
人已出了月门。
尺素正站在门边惶惶不安地偷看,不意风挽尘竟冲了出来,惊得她缩着脑袋躲到暗处。
风挽尘板起脸。
“出来!”
尺素挪出半个身子,畏畏缩缩的样子让风挽尘失笑。
“当我瞎了!你躲在那我就看不见了?”
“怕小姐见了尺素心烦。”
“哧,怕我心烦你就躲远点,还总在我眼前晃悠!”
尺素立时泪光点点,瘪着嘴道:“小姐果然是不要尺素了,那便趁早将尺素撵了出去……”
“行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你家小姐想出去走走,你跟着来吧。”
说完率先迈开步子,尺素忙狗腿地跟上去。
“小姐,今儿街上的人多,我去找条船,咱沿河看着就好,免得有人冲撞了您。”
风挽尘脚步顿了顿。
“也好,你快去快回罢。”
尺素得令,急步走了出去。
月已高悬,远处依稀有鼎沸的人声。风挽尘慢慢踱向府外。
“小姐慢走!”
烟起快步追上风挽尘。
“你怎的跟来了?”
“彩笺要留下主持祭月一事,奴婢跟着伺候。”
“有心了。”
烟起退后躬身行了一礼。
“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本就是烟起的本份。”
“嗯。”
风挽尘拂了拂衣袖,侧眼打量烟起,却见她神色镇静,恭恭谨谨得站着。但她只是低着头,腰背却挺得笔直。
她踱步靠近烟起几步。
“烟起你几岁入庄?”
“记得不甚清了,左右不过四岁。”
“彼时,行月夫人还在吧。”
“嗯,我初时进庄,夫人已卧床多年,形销骨立。”
风挽尘正欲继续试探,门外却传来尺素欢快的叫声。
“小姐,小姐,快些出来,船找来了!快出来吧,外面热闹着呢!”
风挽尘莞尔。
“走吧,莫不要让她等急了。”
整条临河的街都叫灯火印染得通红,河上穿梭来回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街上摩肩擦踵着的行人,好不热闹。
洛惊鸿斜倚在廊柱上,执着酒杯把玩,眯着眼逡巡着。连诀靠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怎么洛兄不打算下去转转?”
“此处视野开阔,半座近州城都收于眼底。良业觉得还有更好的去处?”
“这都两日了,也不见你踏出这客栈一步,当真无趣!真不该随你来近州!”
“你大可自己出去。”
“那可不行!宫衍那厮到现在依旧贼心不死,被他逮着可就惨了。况且近州城里鱼龙混杂,我还是紧随大公子之后为好。咦,你看什么呢?”
连诀见他出神,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见一画舫正徐徐靠岸。船身较普通船只并无二般,船头立着的绯衣女子却将这潋滟秋色衬成了一幅画。
待船停了,那绯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缓步下了船,这才看清了眉目。
依旧青涩的一张脸,只简单匀了面,眉心贴了梅花钿,梳着元宝髻,翠玉的梳篦固定,却是自内而发的尊贵之气。
“哈哈哈,真正不虚此行啊!早知近州城有这样的明珠,我又何必去引月城兜这一圈子。”
“此番倒是收拾齐整了。”
“洛兄识得此女?”
“见过。”
“哪家的?”
“只一面之缘。不过,她定不是我邀月人氏。”
那绯衣女子似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竟仰首朝这边看了过来。只是从自己身上扫过,可是眼神中的凌厉却叫连诀一怔。
待她的目光落在洛惊鸿身上时,却是展颜一笑,眼睛微眯,整条街的流光随之失色。
洛惊鸿执杯相邀,女子颔首,眼波流转,似是有情却无情。
“哇塞,小姐,你何时认识这两个俊俏公子的?怪道刚刚要下船走走!”
风挽尘正待提步往前走,却被尺素一把拉住,拍开她的手,瞪她一眼。
“你管得着吗?”
尺素紧要下唇,眼睛却滴溜溜地转。
烟起见风挽尘皱眉盯着自己的衣袖,走近了替她抚平尺素拉扯间留下的褶皱。
“还不许人说了!”尺素小声嘀咕。
风挽尘没跟她计较,径自往前走去。
前些日子因为受罚,尺素一直郁郁寡欢,今日一扫阴霾,人显得精力十足,上蹿下跳,左奔右突,玩得不亦乐乎。烟起却一直安静地跟着,偶尔伸手挡开游人的推搡,将风挽尘护得稳稳当当。
风挽尘见尺素笑得没心肝的样,不忍再说她,也就听之任之。倒是多番逗烟起说话,烟起难得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无非是家道中落,卖身入庄的一套。
“咦,小姐你看,那个卖灯笼的,像不像先生?”
尺素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摊子,凑近了问。
风挽尘打量了片刻,点头,又眼神示意她。尺素会意,狡黠一笑,跑上前。
“这位老板,你这灯笼怎么卖啊?我家小姐瞧着挺喜欢的。”
置先生清了清嗓子。
“哟,哪家的小姑娘生的这么水灵!你家小姐看上了哪个呀?小的白送您也行啊!”
“我也不知,你等着,我去请我们家小姐!”
尺素噔噔跑回的风挽尘身边,扶着她挤到摊子前。
“含章可贞,含章可贞呐。”置先生俯身一揖。“小姐看上小的这些粗陋玩意儿,实乃小的祖上积德啊。小姐尽管挑选,小的定亲自送到府上。”
风挽尘睨她一眼。
“哼,我看你也甭卖了,都送到我府里吧,瞧着,都还凑合。”
“得嘞!”
“先生这些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是捯饬这些玩意。怎么,还怕我们抢了你的不成,这样藏着掖着!”
“怕是让尺素他们几个小丫头知道,我的灯笼就没的剩了。”
“切,谁稀罕!”尺素歪头表示不屑。
“嘿嘿,在下不过是想体察体察民生疾苦,望小姐成全。”
“我自然成全你。尺素,挑几个像样点的带回去。这银钱就不必给了,反正民间这样强取豪夺的事也是常见的,先生也顺便体察了吧。”
“小姐,我瞧着都挺像样的,一并带回去吧。”
“随你。”
尺素正待动手,置先生一把拽住她。
“哎呦,姑奶奶,你可饶了小的吧,小的这可是小本生意!”
“怎么,先生还想按照那些话本子、传奇来一遍?”
风挽尘挑眉。
“不妨试试。”
“那我可得让尺素将这摊子掀了才行。”
尺素得令,正将手伸到桌下准备掀掉,不防斜拉里冒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桌子。
“这位姑娘,人家小老百姓图个生计而已,何必如此相欺?”
风挽尘不悦地朝那人一瞄,不过莽夫一个。但不远处却站着一个被簇拥着的年轻公子,刚及弱冠,绛红的锦袍,头束玉冠,倒生了个周整模样。瞧着应该是眼前这个莽夫的主人。
“多事。”风挽尘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挑了尺素腰间的短剑,运了几分力道,劈向那人依旧按在桌上的手臂。剑虽未出鞘,却也听得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那莽夫闷哼一声,节节退后,被公子身边的人出手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