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远大道边小小的木屋中,当最后一路经脉打通时,伯赏觉得胸中的肺就像压缩后被放开的细绒球,渴求地深深吸气,然后缓慢吐出,心跳倏地跟上,汗水从热得早已超过正常体温的皮肤中冒出,摆脱那无穷无尽寂绝的黑,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疲累虽有,但从头到脚说不出的通泰与舒适。
然而意识恢复不久,刚要睁开迷糊的双眼时,一抹隐埋的肃杀径直撞入心底,来不及反应,耳中便“嗞!嗞!”两声,有东西落在身边,鼻中一阵恶臭!下一刻,才刚恢复的思维便又飘浮不稳定起来……好在,马上就有人把那些东西踢了出去,同时,外边有人闷哼倒地。
“喂,你怎么样?”
冷淡的口气波澜不惊,头顶有人问他,伯赏不由向声音发出的方位望去,但有群闪着寒光的东西又快他一步,“嗖!嗖!嗖!”极危险地破空而来,重重刺向屋里所有的事物!
闻到这不择手段,非要置人于死的气息,伯赏顿时呆怔,童逆风却应对自如,只见他一把抄起斗篷,扫开蜂拥而来利箭的同时顺带着将伯赏推到了靠墙的角落,步位一变,便欲破窗而出!
“小心!”伯赏忙道,但现在的他哪里能拦住什么,语落只听窗子“哗啦!”一声破裂,那个人便一纵身闯入了屋外重重的埋伏!
果然,人尚在半空,头顶便猛然盖下巨物,手腕一抖挥剑断网,童逆风唏嘘不已,若不是得了提醒反应及时,现在的他即使能逃过这长满尖刺的渔网,也得先被刺出几个孔来!
童逆风刚走,伯赏便挪下炕去,双脚落地使力站起时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地面仿佛生了力,要把他的腿推回来,身形晃悠着连忙扶住墙,心中无奈,这是脚下虚浮,自己怎么弱成这样了?而且,大胡子和阿送前辈呢?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着屋外激烈的打斗声,他不明白,只能靠近窗子的破口探目而望,灰蒙蒙,半暗不明的天空下,离木屋不远的几株树木之间,只见纯黑的斗篷轻捷如鬼魅,飞来往去,只一两招便将伏在树枝上十数名蒙头遮脸,全副武装的黑衣弩手一一撩下地来。
“啊!!”有几人掉到断成两截的渔网上,起来时渔网已钉在后背,一时间惨叫连连。
可是……
“没用的东西!”
不轻不重,阴霾沉郁地,木屋之上忽然响起个声音,心一滞,伯赏怔然——他能感知到最初的肃杀,能察觉到窗外与木屋四周的埋伏,却没能发现其中竟有着凝炼似钢,如此凌厉的这个气息。
空地上,童逆风驻足轻立,瞧着身边那些弩手狼狈不堪,四散奔逃的模样,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从来不知道,杀手也需要这么多手下。”
幽暗的天色,宽大斗笠下深不见底的眼眸,死灰长袍不见一点生气,屋顶之人并不理会他的讥讽之词,只伸手一招,唤来原本分散在木屋周围的死士。
脚下不动看着渐渐围上来,手持各式利器,虎视眈眈却也不失沉稳的这一群人,童逆风不由得轻挑了眉梢,侧目而望,满眼的不屑——网奴、弩手、武士,还有头目,这些人该不是江湖中一般的雇佣杀手,倒像个纪律严密的组织,却也要趁人之危,实是可笑!
趴在破口之内,伯赏直视着不远处那头桀骜不逊浅棕的乱发,陌生突然中渐感镇静的同时又免不了担忧——虽然黑斗篷没有表现出丝毫,但现在的他该不是那人的对手,他要怎么做?
思想尚未开始,那边已然动起了手,只见靠得最近的数名黑衣武者群起而攻,上中下,前后左右,不留半分余地地袭向中心之人,一见此情形,伯赏不由皱眉,车轮阵能让这些原本不难对付的人形成一个整体,而且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相互照应下实力提升十倍不止,而且看阵势,这些人显然是经过全面训练的。
身处敌心,童逆风挡开数招刚要反击,另一侧劲风徒生,回手相搏,他们又倏地委身退开,第二圈的攻击却呼啸而来,如此三番,应着一瞬不瞬,接踵而至抓不住的各式利器,唯有手中的长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漫天飞舞着,带起的银光将他整个围绕,明晃晃地闪耀,一时之间,队形严密的黑衣死士竟也伤他不到,只能不断地步步紧逼,密不透风地连续出招,直到……
悄然无声,额上忽地滑下清凉一滴水珠,手腕微软吃力不上,童逆风咬牙,但剑锋仍就偏了,身形一慢,而后也没感到痛,只听得自己左手臂上“呼啦!”一声风过,有点凉,有点热——终究没能先发制人,而眼下自己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等体力耗尽……
这群人何止是有备而来,简直是天罗地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极度担心下,伯赏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木墙,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因他也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但是不知为何,伤了黑斗篷后,包围圈的进攻速度顿时慢得一慢,那个握着带血刀子的人更是即刻收手,顺带瞟了屋顶之人一眼,眼神闪烁——截然相反的想法不期然跳入脑海,双手微微放松,伯赏却迷惑了——周密的布置,那么凛冽的气息,他们不是来杀人的,甚至不敢伤他?
心思一动,于这微妙之处童逆风也疑惑不已,如果不是收了定金来取他性命,并想借此扬名立万的雇佣杀手,这些人却是什么来路与目的?
观察一阵后提气快打出手,虚晃一招童逆风忽地收剑而立,众黑衣人一怔,猝不及防地变招,姿势极其别扭怪异地,手中眼看要击中对手的武器硬是及时缩了回去,惊出数身冷汗,而后面面相觑。
抬眼望向屋顶之人,童逆风静冷冷道:“藏头缩脑,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回应,唯有夜风清凉抚过,留下“沙沙”细微的一阵叶动声,黑衣人们不知所措地没再出手,斗笠男仍然纹丝未动沉寂如木,但就在童逆风以为他还是不会开口,凝气准备突围的当儿,耳中却“嗡!”地生出几个字,沉甸甸地余音环绕:“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眼前发花,犹如被掌力击中,童逆风只觉胸内一片拥热,脚下松得松,定力大减。
空来秘咒?!眼看着黑斗篷脸色大变,伯赏惊急交加,不自觉地动了下腿,结果触到一片冰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低下头,眼中便落进精光闪烁,硬邦邦打在地上的数支银色弩箭……
“这……”头脑发晕,童逆风一句话没说上来,喘得半口气眼角却瞥见木屋内飞出银白一支利箭,呆得呆,没人能够阻挡那箭竟不偏不倚,正中自己左臂,剧痛随之而来。
见此异状,黑衣人具都睁大了眼,转头望向木屋之内。
竭力再次提上一股真气,伯赏手腕瞬斗翻身出屋,指尖数件事物紧随银箭之后,“噗!噗!噗!”一连串击中那些蒙了头,半转着身体的数名黑衣人之时,他已一晃身奔至黑斗篷身边,抓起他的手便欲逃离。
“走!”使劲一拽,黑斗篷却并不配合,反而勾住他的手臂将已近力竭的自己拉向相反方向,脸庞疾风划过,生生的疼,眸中留有青光幽深,五指弯曲,长长的一副锐利铁爪!
被定住不动的众黑衣人之外,童逆风甩开伯赏,脑袋一缩避过斗笠男的攻击,足腕连转,身形一瞬不瞬地移位,竭力应对着那只咄咄逼人,如蛙舌般灵活多变的铁爪!
旁边草丛中,伯赏挣了挣终是没能抑制住翻滚上涌的腥血,“哇”地一口将身前的绿草染得鲜红,视线一晃,头顶劲风袭下,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就地一滚,身后大刀“噗!”地一声斩落了绿草,深陷泥土。
冷汗尚没惊出,脖子倏凉,全身都僵了——另一把刀子已然架在咽喉。
“大人?”得手的黑衣人转头望向童逆风与斗笠男,斗笠男不屑一看,黑衣人便调整了大刀的位置手上加力……
“住手!”怒喝一声,不知怎的,童逆风猛地回手疾奔黑衣人,竟将仍然袭向自己的夺命铁爪抛在脑后。
空气,一连串的变故中,有那么一刻,全世界的空气好像突然整体消失了,手上没了支撑续不上力,伯赏软倒在地,脖间溢出殷红血痕。
眸中寒光徒起,童逆风一招化开黑衣人的抵挡便欲置人于死,斗笠男从容迫近,铁爪一探稳稳抓住长剑,两张脸相距不过寸余。
“杀我可以,只要你有这个能耐!但……”冷冽的双眼紧盯斗笠男,童逆风嘴角透着绝然:“不要对无关的人动手!”
“动不动手,得看你……”神色不变瞟了伯赏一眼,斗笠男低柔的语音中满是压抑。
闻言,童逆风却扬起了嘴角:“如果你想用他的命来要求我做什么,恐怕会让你很失望!”
左手中突然多出一枚飞镖,斗笠男胜券在握:“即使没有他,眼下你也逃不了,但如果你一定要他的命,在下乐意效劳。”
嘲讽的笑容顿时僵住,寒霜渐渐覆上面庞,童逆风心下诧异,这个人能耐不小,自己何以从没听过?
虽然双眼模糊了片刻,但脖间的伤并没有深及血脉,头顶二人的对话伯赏听得清楚,缓上口气,他总算又有了些精神,睁着眼打量对峙的二人,脑中忽而落进海岛的风景,禁不住惆怅,眉宇间淡淡的倦意,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