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到食堂的时候李涵已经到了,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应了一声,让我等一下。我走过去问他在干吗,他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画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态度好像变得让我有些不愿接近,泛着冰冷。我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如果他也不愿说什么,我们俩就只能保持沉默,像往常一样打了一块的饭和一块的菜找了个地方坐下,李涵过了一会儿也坐过来做到我对面,跟我打了一样的菜。两个人坐在一起却好像互相不认识一样吃饭,直到两个人买了一样的饮料坐在了操场往日相同的位子上。
“怎么了?”他看见我看他,转过头问我,眼睛不是以前亮晶晶的样子,带着灰暗的雾气。
“病好点了吗?”
“应该还得有几天。”他喝东西的速度很快,略微做了瞄准把瓶子扔进了不远的垃圾桶里发出不协调的声音。
“那就别坐在这了。”
“怎么?那么嫌弃我?”
“不是,”我揉揉眉心,觉得他说话带着挑衅意味,没错,不是无所谓,不是伤心,是挑衅。
“喂,答应跟我交往,就别再想着别人了,很没礼貌。”他不看我,望着不远处打篮球的人,手指胡乱在空中画着什么。
“要不要陪我去琴房?”
“不会被打扰吗?”
“只有陌生人才会打扰到我。”站起来伸出手,他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略微的倦怠,我想他的病应该还很严重,明明已经很累了,还是强撑着。他缓缓抬起手,却是自己缓缓爬起来的,轻哼了声带路,手插进裤兜里。
从他那天从我家跑出去后就怪怪的,他的眼神四处瞟,却始终躲避我的视线,我想这种关系不适合我们,本就不是正常的关系,现在两个人都显得太过无所适从了。
“何必勉强自己。”放慢速度和他并肩,也把目光放在别处,就像从前闲聊时一样。
“什么?”
“你在为这种关系烦恼吧,既然没法适应,一句话就可以结束咱们这场闹剧。”
“你就是这么以为我的?”他转过头,带着满脸恼怒“既然这样,干吗还接受?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剧?”
“没办法维持这场闹剧的,不是你吗?”
“啪!”脸上火辣辣的头,心中却满是嘲笑,带着笑意转过去,却看见他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正常,真是不正常。
他拉着我疾步到了天台,冷风灌进衣服里当真有些冷,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好似被刀割一样。他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发呆,最终还是缓缓抱住我“冷吗?”声音糯糯的,有一种疲惫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对不起。”
“算了。”给他擦了擦眼泪,他的手冰冰凉凉的,皮肤也干燥发白。
“我或许给你带来困扰了,明明什么都不说,这个学期就可以跟你很愉快的度过。”他的头发蹭了蹭我的胸口,热气传过来,带着些难耐的蒸汽。
“高三表白,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轻笑着把他的另一只手包进手里,手中的空气因为温度的升高变得湿湿的。
“毕业就分手,到时候你还能是我的朋友吗?”他幽幽开口,头埋得很低。
“谁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他见我没回答,又幽幽开口“也别喜欢上我。”
“不寻求对方的喜欢,那么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记忆。”他终于扯开一个苦涩的笑,眼睛又渐渐亮起来“我想了两天,得出了这个决定,有没有觉得很明智?”
“记忆……”拖长了这两个字,却有些反应不过来,成为恋人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得到记忆……
那时我真的不懂,看着他的笑容放大,好像一切阴霾就这么过去了,记忆,记忆,记忆,记忆?
他是真的喜欢我吗?我不敢问,因为结论是与否都会伤害到我们,其实我喜欢他,对,那种不用深刻沉淀的喜欢。他还是拉着我下了天台,他说再过一会儿大概就会有一批又一批的情侣到这里来重演悲剧或喜剧的戏码,那种东西更适合男女间,缠绵,甜蜜,苦涩,撕心裂肺。他说我们之间有平淡就好,平淡?这算什么?泡了一杯血红色的红茶,却要用流水把它极力稀释到最淡?
“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弹奏的曲子吗?以后只谈给我一个人听,好吗?”李涵的语气中带着祈求,表情却波澜不惊。
“好。”
“那曲子有名字吗?”
“那曲子还没完成,我从一开始就想把它谱成我的人生,如果有一天我完成了,就告诉你名字。”
“好。”
用一生写一首曲子,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呢?这么轻易答应我,不就吃了大亏了吗?咱们只有这一年罢了,根本没有未来……凭什么就这样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呢?李涵,你是傻的吧?握了握他的右手,两只手已经泛起温热。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了琴行,因为老板昨天的努力,今天的琴行干净的让人不忍心往里面走,老板在里面带着大耳机跳着灵巧的街舞,干净,漂亮,优雅,却跟整个琴行格格不入。李涵跟我放下书包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板的舞,沉淀到最后成了对老板的羡慕,不光是他的舞,还有他时时刻刻乐观的态度。
“我好像从没见你做过什么激烈运动,哪怕偶然看见你们上体育课,你都只坐在旁边。”李涵杵着下巴,眼神还停留在老板身上。
“小时候留下的阴影,一出汗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哦?”李涵拉起我的手闻了闻“不会啊,是很香的味道。”
“我怎么没闻到。”我也闻了闻,什么都闻不到,他假装博学咳嗽了一声,认真答道:“这是体香,一般自己是闻不到的。”
“我只知道情侣谈恋爱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味道,是荷尔蒙的味道。”老板擦了擦汗挤到我俩中间,呵呵笑着拿出手机“来张合照”说着不由分说的自顾自摆了个POSS按下快门,身边的我和李涵只是傻傻的对视了一下。“你们就不能配合一下吗?”老板孩子气的嘟起嘴还是按了保存,不满的站起来看着我俩,把我们俩的头不留情的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和惨叫声,老板嘻嘻哈哈的坐在地上,说:“看你们那傻样!”
不久来了客人,老板忙把我推出去让我去招呼客人,自己却坐在李涵旁边不知聊着什么。来店里的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不大的孩子,说是要给孙子买钢琴,让我给介绍介绍。环顾了一周,我推荐了满屋最经得起“折磨”的钢琴,因为听说孩子很调皮。
从讲解到两位老人买下那钢琴用了一小时的时间,老人家的问题很多,孩子也十分调皮,一边要给老人家讲解一边要注意小孩破坏东西忙得我焦头烂额,那两个人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聊得开心。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场买卖,老板却只是侧过脸埋怨我怎么这么慢。我懒得理他,只是自顾自的走到李涵身边坐下,问他吃药了没。李涵笑着点点头,说晚饭后吃过了,所以有点困。我让他睡一会儿,却遭来老板的抗意,口口声声要扣工资,我翻了个白眼,只说了句老板演技真是逊毙了。
这种店总不会很忙碌,李涵很快就睡着了,我问老板要了毛毯给他盖上,坐在一边闲来无事便看向他。我蹲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老板从前总是跟我说他老婆的睡颜很好看,我也曾看过很多人的睡颜,面无表情,从来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当然李涵也一样,我没看出什么特别,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睫毛舒展,只有时不时传来咳嗽声时,他拧起的眉毛透露出他睡得不是很安稳。
老板啃着烧饼喝着牛奶出现在我面前,是我见过无数遍相当奇怪的搭配,问我坐在地板上不冷吗?我就答他蹲累了,他不解的看了看我,终于笑着大口把烧饼吃完,洗了洗手坐在正中央的钢琴面前“《秋日私语》”
我走到不远处的钢琴前坐下,琴声渐渐在整个屋子里回荡,纯白色的光沿着纯白的墙壁不停反射打在正中央的白色钢琴上,连老板的脸都照得透亮,他闭着眼睛专注的样子让我产生了错觉,好像能看见照片上那个已故的人在中央弹奏着曲子的样子,如果是本人,一定是让人无法离开视线的发光体吧!
老板其实是个长得格外帅气的人,尽管已经是四十岁左右的人,却好似童颜不减,他随性,自由,洒脱,眼神里从没有沧桑和哀愁,和那样的人站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如斯,生活中只是多出了想念,那个人的眼神,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那个人的记忆。
老板曾擦着装相片的镜框跟我说:“对一个人的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如果最终还是有一个人要离开,那就留着那个人的记忆,留着对那个人的想念,然后做那个人喜欢的自己。”
“秋天了呢。”站在琴行门外,李涵轻呵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成形状的游移消失,秋不是冬,没办法将那些东西停顿太长时间,匆匆游移,匆匆消失,不算冷的风画出街上行人的轮廓,匆匆消失在树叶间,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绿叶已经开始泛黄,带着淡淡的红。
我拉着他的手行走在街道上,才发现他跟我的家背道而驰,也比我家离得更远。他坚持走路,轻笑着说我能送他回家真好,我偏过头,他脸上带着略微精神的笑让我有些入迷“这一年的每个夜,我都这么送你回家,怎么样?”
“真的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刚睡醒的一丝倦怠,但浓浓的笑意却让我觉得我被这个人在乎着,真真实实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恍惚,一瞬间的迷失,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真的。”轻笑着点点头,面前的李涵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开心得不得了。他不会多说什么,但一定会是不是偷偷瞟我几眼,好像光是看着我就足够幸福一般。
送他到了家门口,看着他进了大门,转身走在大街上时,偶尔会偷偷想起有这么一件事情。想起李涵第一次见面时的仓促,想起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刚刚笑得格外开心。后悔吗?后悔应允他进入我的世界?
我想,李涵是美好的,但在我看来,太过美好的东西会让人舍不得放手。仰头看了看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千万不要陷下去才好……因为我们两个人在还没开始时,就知道了结果。
想起他今天在天台说的话,突然害怕经历的事会渐渐变成记忆,因为我是个……很善忘的人。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为什么呢?很了解吗?同甘共苦过吗?刻骨铭心过吗?爱过吗?恨过吗?轰轰烈烈过吗?为什么……却不想放下了呢?
他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聊过几次天,见过几次面,连朋友都算不上……不是吗?
出奇的困惑,我走在同一条小巷,耳边依旧是熟悉喧闹声,抬起头还能看见哥站在那,他像是在寻找什么,很匆忙,很焦急,会是什么人呢?是不是昨天那个人呢?眼前闪过昨天那个模糊的影子,看着装,应该是上流人士吧?哥……原来你也快不需要我了。
窝进房间,空旷的能听见我不安分的手指敲得床板哒哒作响,思绪混乱,原来不够聪明的人真的不应该思考那么多问题,受到惩罚了呢。
时间匆匆而过,整个星期李涵都把课余时间用在我身上,上学,早餐,下课,午餐,放学,晚餐。他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笑,闲聊私底下经历的事,他不问我为什么住在贫民窟,不问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不问我哥,也不问我为什么周六周天不能陪他。跟情侣不同,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他总是拍着篮球为我要不要一起,他说哪怕一次也好,为他流一次那种带着恶臭味的汗水。
如果当时不去做,会后悔一辈子……
妈曾经这么跟我说过,她曾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出色,明朗,她说她爱了那个人将近十年,却始终不敢跟那个人表白。后来她亲自把那个人送进了教堂,送给了别的女人。妈说她后悔为什么曾经没有答应他送她回家,妈说她后悔为什么没有向他表白,妈说她后悔接受那门政治婚姻。听着这些事,我看见她的后悔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我那时突然想起了爸,想起他们以前生活在一起时的微妙关系。
“妈,你从来就没有爱过爸,是吗?”
“不,我爱过他,也曾想过尽管以后一切都变了,我还是会爱着他。”
那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没有问她,或许她会沉默,然后痛哭流涕。人生总是会有那么多那样多的不经意,如果当时不做,就会后悔,后悔,很难受。
拍着篮球站上久违的篮球场,也终于在结束后闻见那不情愿闻见的恶臭味,李涵哈哈大笑着,说原来我还是一个很会打篮球的人,他凑上来闻了闻,说那味道一点都不难闻,他问我有没有仔细闻过,是夏天雨后蒸腾出的青草红花混在一起的香味。
“那明明是过期了的高级香水的味道!”我开口反驳,甚至捏住鼻子。
“再闻闻看,你始终都只用了嘴呼吸。”李涵扒开我的手,热气蒸腾着迎面扑来,他笑嘻嘻的看着我傻愣在原地,给我批了件衣服“别总用记忆判定一件,时过近迁,什么都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