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一起写的回忆,我会把一切铭记于心。
你说你守着我。我把它当真了。只要出自你的舌头,我的耳朵就不会怀疑。
——盛若颐
余予弋看着整个城市全貌,想到自己就在这里面翻滚,真像一条泥鳅。又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天空好像更蓝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变好。很多事都说不上来,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气球一样飞了起来,飘到一个没去过的不知名的地方。
盛若颐和余予弋从摩天轮上下来。盛若颐看到余予弋没有了刚才小孩子般的那股神态,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桀骜。盛若颐刚好看到不远处有旋转木马,于是她提出建议道:“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怎么样?”
“我守着你。”
“你不去吗?你看我坐在上面不会觉得没劲吗?”
“就好如霍尔顿看着菲比坐在木马上旋转一样。”
“你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
“很久以前有看过。”
“那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呢?”
“菲比,比较好。”
“霍尔顿呢?他可是主角。”
“霍尔顿,或许就像是镜子里的我。我和他都像是两个极丑的人,而我即使对着镜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长得像对方。”
“你不要这样诽谤、贬低你自己。人是活在社会上的人,我希望你知道,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余予弋看着她,没有说话。盛若颐没有去坐旋转木马,她和余予弋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上面玩得兴高采烈的小孩子,他们一圈又一圈的旋转着,盛若颐的笑像是被旋转圈拉动,如同湖泊里一圈一圈荡开来的波纹,这还波及到了旁边的余予弋,他的笑像是正准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晨早出海似的,如此深蓝,有很浓厚的忧郁气质。
盛若颐道:“你小时候坐过旋转木马吗?”
“没坐过。”
“我也没坐过。”
“你上去坐吧,我守着你。”
“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坐。”
余予弋又沉默了下来,不说话好像是他的强项。盛若颐看着他还蛮好看的侧脸,想着这个少年,他的心应该也是天真的吧,干净而纯白。刚才在摩天轮上,回答我的询问,他总是简单的答话,还那样的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表现得不动声色。他是怕我会同情他吗?他是那样的倔强,简直不想别人对他有半丝怜悯。他总是极力地表现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看上去对人对事都漠不关心,但又能感觉到他的心是温热的,或许是因为他不懂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情吧!所以他才总是独自承担所有的事,埋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他刚毅的脸上,本该微笑的嘴角压过了头,连笑都倒在相反的方向。这笑容看上去是多么的难得,他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呢?!
余予弋感到她在盯着自己看,感觉别扭不已,转过头,又抿回了他的嘴。于是他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吃午饭吧?”
盛若颐回过神来,道:“医生说我暂时只能吃流质食物。”
“那去吃喝粥吧?”
“恩,好。不知道你喝粥能不能吃饱?”
“可以。”
两个人来到一家粥店,点了三碗,余予弋喝了两碗,盛若颐勉强喝了大半碗,还剩下一小部分。余予弋付了钱,两个人走了出来。
两个人走在街上,余予弋道:“你该回医院了?”
“你原来好像不在医院工作的?”
“我在医院工作了一个多星期。”
“你曾经救过我,有印象吗?”
“什么时候?”
“就是你的两个小弟在离学校不远的那条巷子里,楚暮不是你的初中同学吗?”
“我不记得了。”
“好吧,我就不深究了,就当做你贵人多忘事好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院。上到住院大楼的三楼,走到病房门口,盛若颐看到里面坐满了人。他们的头同时转了过来,看着盛若颐和余予弋两个人。他们两个人走了进去。
原来胡晓依、楚暮、秦朝、唐明、宋元清,还有凌阿姨都在里面。他们看到盛若颐和余予弋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凌阿姨马上问道:“若颐,你到哪里去了?这位是?我们在这里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这是我的朋友,他叫余予弋。楚暮认识,除了秦朝和阿姨,你们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他上次替我们解过围。刚才他陪我出去散步,总呆在病床上很无聊,又压抑。害你们担心了。”然后转过头,对余予弋作介绍,“这是我阿姨。那个女孩子叫胡晓依,这四个人的朋友的名字有意思,都是朝代的组合。他们也真是有缘,竟然在同一个班欢聚一堂。他叫秦朝,他是唐明,他叫宋元清,这是楚暮,你认识的。”盛若颐一一介绍完,余予弋无动于衷,没有答话,甚至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表示。凌阿姨看着他,总感觉他似曾相识,与记忆深处的某个故人神似,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没能记起那个人是谁。
楚暮道:“予弋,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若颐看到余予弋没说话,神情也有些不对,就答道:“他在这里工作。”楚暮点了点头,神色不对,开始在走神。
凌阿姨道:“你们吃饭了没有?”
盛若颐道:“我们喝过了粥。现在不饿。”
胡晓依道:“本来我们说好昨天来的,可是昨天的作业真的压得我们埋着头喘不过气。所以我们才一致决定今天来看望你。”
盛若颐答道:“恩,昨天下午阿姨跟我说了,说你昨天中午连饭都没回来吃。只是不知道今天你们会来。你们应该以学习为重,不要这样为我浪费时间。”
大家都道:“这怎么叫浪费,我们都是朋友嘛!”
余予弋连招呼都没打,就无言地退了出来。走到窗户下,提着水桶、拿起抹布、拿着拖把走了。里面的人都在聊着天,也没怎么注意。盛若颐看到余予弋经过窗前,神情落寞,移动孤单的身影离开,他的咬肌还动着,又嚼着他的口香糖。盛若颐心里什么东西被地心引力一扯,重重地掉落在地上。他的离开连一声招呼也不打。楚暮看到余予弋若无其事的离开,也把盛若颐若有所失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自己的内心也跟着有所波动。凌阿姨从余予弋进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那个人的特别,好像什么事他都不为所动似的。于是稍微留意了一下盛若颐的神情,不小心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楚暮,好像明白了什么,在心里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凌阿姨又道:“若颐,你觉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盛若颐道:“感觉很好,我想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楚暮道:“你要早点康复,注意休息,要好好保养。”
盛若颐道:“你们看,已经两点多了,你们赶紧先去上课吧!不然要迟到了。”
唐明道:“恩,那好吧,今天下午的数学可真是够呛的。”
宋元清道:“那我们还是先走吧!”
秦明道:“希望你早日康复!赶紧回学校,试卷都能堆成一座山了。”
胡晓依道:“没事,我帮你写一份。我累一点。”
盛若颐道:“死党就是死党,但你也不要当着阿姨的面说啊。”
胡晓依道:“美得你,回去你自己写,我还要边看着你写边笑呢。”
凌阿姨道:“恩,你们别对嘴了,快先去学校吧,下次有时间到家里来玩。”
五个人异口同声道:“凌阿姨,再见!若颐,再见!”
他们走后,凌阿姨指着桌上的水果道:“这都是他们的心意。我洗一个苹果给你吃。”
“阿姨,我不饿。还是我洗给你吃吧?”
“刚才那个人感觉他很特别。”
“你是指哪方面?”
凌阿姨没有说话,出神地想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咕哝着:“真像,真像。”盛若颐看着阿姨神色失常,也没打扰她。
余予弋准备去把没完成的地方打扫一遍,可那些地方都打扫好了,而且很干净。余予弋走到休息室,看到里面一个老人,有些突兀。那老人也不算太老,眉目慈祥,头上有零星的白发,蓄着白胡子,看上去身体很健朗,正在整理一些工具。余予弋把水桶、拖把和抹布放好,皱起眉看着老人,嚼着口香糖的嘴并没有说话,好像一嘴也不能二用。
老人看到他进来,说道:“年轻人,你就是前几天来到这里工作的?”
余予弋看他明知故问,也不回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你是谁?’。老人看到他眼里透出的信息,打破疑问是必要的,就说:“我姓吴,这里的清洁卫生工作都是由我负责的,而且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老实跟你说吧,你现在端的正是我的饭碗。不过,是我请你来的,你来的那天,我刚好回去了。我的老伴过世了,我回去料理丧事。这里的工作需要人来代替,所以才聘请你的。”
“可我并不是一接到录用通知就来的?那岂不是有几天没人打理这里的卫生?”
“年轻人,你的反应还挺快。你应承下来那天,当时我老伴还在这医院治疗,但你并没有立刻来上班。我就只好一面照顾着她,一边做完我该做好的工作。她过世那天,还好你来了。我就送她的骨灰回来老家安葬。今天刚好回来,看样子你今天有事要忙,把东西都放在那窗户下。我帮你把剩下的都完成了。”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用不着我了?”
“哦,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可以留下来。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哪方面?”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的工作呢?一般的年轻人是不做这个的,毕竟报酬不那么高,而你年龄大好。”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有事做我就来了。用不着我的话,我也可以马上就走。”
“哈哈,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予弋。为了礼貌起见,我想我还是叫你吴老更妥当。”
“你叫我什么都行,这名号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有其他的打算吗?”
“没有。”
“本来你现在正是上学的大好年龄,怎么到这里上工呢?”
“我不上学。”
“你的家人呢?闹矛盾了吗?”
“没有。”
“看样子你不怎么喜欢说话。”
“没可说的。”
“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你认为呢?”
“我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大,要是你做不来的事,我可以帮你。”
“哈哈,年轻人,我身子骨还健朗呢,我还不服老,再过几年还差不多。到时候我也不会客气,找你你可不能推脱哦。”
“到时候只管找我。”
“年轻人,过来,你帮我去买一些烟丝回来,怎么样?我的腿脚不太利索。”
余予弋走了过去,看到他的腿有点瘸,走起路来不那么端正。
“我年轻的时候,断过一次脚,没怎么长好。不必介意,走路时可以完全没问题的。只是走得不那么好看而已。”
老人说的都是客套话、场面话。余予弋可把一切都当真,其实能帮别人做些什么,是一件很叫人开心的事。
过了一会儿,余予弋从外面买了一包烟丝回来,把多余的钱和烟丝一起递老人。老人接了过来,拿出烟斗,把烟丝筛进去,递给余予弋。“年轻人,试试呗?”
“我不会。你自己抽吧。”
老人把烟斗放到自己嘴上,用火柴点着,使劲地抽起来,登时烟雾弥漫,又说道:“年轻人是不要学会抽烟好一点。像我现在,都戒不掉了,这是一种瘾。也算是打发时间、消除寂寞的一个工具吧!”
余予弋没有说话。老人接着说道:“当我回顾所有的烦恼时,才知觉,人的一生啊,烦恼太多。但是,当时间过去,又会在回望中发现,原来这一生大部分担忧的事情都几乎没有发生过。真是滑稽啊,哈哈。”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烟斗,烟雾一圈一圈从他的口里冒出来。窗户里射进来的光,把烟雾的影子都照射在墙上。
余予弋听着老人的笑声,听不出他笑得是高兴还是苦涩,应该两者都有吧!看着墙上留下的薄弱的烟影,一眨眼的功夫就消散不见。第一次如此入神地发现光和影的魅力,同时痴迷地想着老人说完的那句话。突然冒出一句:“要是你没经历过,又怎么会知道呢?当时身在其中,或许正是因为你会烦恼,所以你去努力地避免,才让那些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不是吗?”
老人转过头看着余予弋,眼神很复杂。心想道:“的确,以前总以为一生要与一个人白头偕老是一件很难的事,可如今,还不是做到了。现今回首一起走过的路,虽然坎坷,却也乐在其中。很多事应该都是这样的,有时候某些苦,只是在别人看来像是苦不堪言,其实苦中的甜蜜才意味深长,即使是苦中作乐也是刻骨铭心。”老人‘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里的烟,突然在往事里像一头在森林里奔跑的鹿一样欢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