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掌,你是留在手心的倒影。
看着你,整个世界都嫌多余,再也没有更好的命名。
——盛若颐
在医院的第二天,星期三。盛若颐一醒来就起来把窗帘拉开,像是一朵花不愿意错过露水的滋润,更不想浪费阳光的照耀。拉开窗帘以后,盛若颐又坐回了床上,在病床上的时光百无聊赖,一本正经地捧在胸前的书又读不下去。突然在心里种下期待,然后就像在等待花开,希望那个少年早些经过窗外,哪怕是看一眼也好。盛若颐感到有几百头牛在时间的后面拖住了它的后腿,举步维艰,接着再用魔法和巫术把时间变成了蜗牛,慢得度日如年。盛若颐的头脑总是不自觉地陷入一段幻境,里面像是一个深到望不见头的森林,里面是一条注定迷失的路,一直引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沼泽,不顾后果。她的想念正在等待救援。
果然不失所望,在上午九点半的时候,盛若颐看到穿着灰色制服的余予弋经过窗外,他依旧认真的在做着自己的工作。看来他是真的是在这里工作,难道真的是缘分让我们相遇,还让我和他聚引到一起?盛若颐心想着。
盛若颐瞥到他在拖地时的身影,细数着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遍一到一百的反复默念,过了半个钟头,余予弋终于来到了窗前。余予弋微皱着眉,表情很投入,用心地擦着窗户。盛若颐看到他就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余予弋看到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子,觉得那姑娘还蛮乐观,就点头笑了笑,表示一种尊重,一种对疾病抗衡的敬仰,还有一丝莫名熟悉。盛若颐看到他微笑点头,又低下了头来。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过去了。盛若颐开始在心里抱怨,怎么他一出现时间就像按了快进键,飞快的前进;然后他一隐入幕后,就连播放键都省略,直接进入慢放镜头。一天就这样被拉长,重新开始。
一开始盛若颐还留了点期待,昨天胡晓依走的时候还说今天会来。可越是这样期待,偏偏事与愿违,未能如愿以偿。除了凌阿姨送来午饭以外,盛若颐一整天都在无聊散漫中度过,一个人在病床上发了一整天的呆。
第三天,盛若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然后一直都没有再睡着。眼看着黎明轻轻地挑起黑夜的遮布,晨光像一团点燃的篝火,病房里是灰暗微弱的光线。她的心跳总是断断续续地加快,一会儿深呼吸,叫自己放松,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紧张之中带有一点欣喜,夹着一丝兴奋,一点忐忑不安,一些焦躁恐慌。盛若颐感到伤口不那么疼,看样子恢复得很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像一艘渴望靠岸的船看见远方的陆地,有了一点点因快有依靠而产生的安全感。盛若颐掐算着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轻易弄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盛若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看,等到九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她就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拖鞋移步站定在窗前,闭上眼睛仰起头准备呼吸一口有阳光味道的空气,伸手拉开窗帘。光线拼命往里面挤的那一刻,盛若颐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她看见一张熟悉又从容的脸,那双眼睛刚好顺着光线很自然地看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玻璃清洁布,面无表情,也盯着盛若颐看。盛若颐像被施了定身术,站着不动;余予弋仿佛被点了穴,时间像被按了暂停键。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彼此。
盛若颐这一次才算仔仔细细地看清了余予弋的脸,他的面颊紧绷略陷,比较消瘦;嘴唇紧抿微厚,下巴内缩;鼻梁笔直坚挺,双眉如剑;两眼比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还要锐利,尽露锋芒。盛若颐的升高是一米六三,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头发还是没怎么整理,但不会让人感觉邋遢。他露在灰色制服外面的皮肤呈古铜色,拿着清洁布的手还停在窗户上。
余予弋看到清瘦的盛若颐头发顺长,面容姣好,从气质里流出一层古典美笼罩在全身。她的斜刘海几近遮眉,双眼如燕剪秋水;肌肤吹弹可破,面庞洁白胜雪;玲珑鼻,樱桃嘴;贝齿抹盐上霜,素颜粉嫩清秀;她还嫣然一笑,脸上随刻旋起一记酒窝。她的脸颊虽瘦,且尚留有一丝病容,这非但不减其眉清目秀的容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惹人疼爱的娇韵。她身穿一套不太合身的病号服,宽大的挂在身上。
盛若颐两眼直直地看着他,余予弋连接起她的视线,就像是接通了电路,产生了电流,彼此联系在了一起。盛若颐就像是触电一样,有点麻木的感觉。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两两相对足足有好几分钟,好像连时间都停在了这一刻,好像里面经过了海枯石烂的过程,连沧海也变成了桑田。余予弋总是觉得那双眼睛无比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余予弋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神情,认真的端详着那张脸,真像是一位久未见面的故人,一个失散多年的旧友,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里融化成一条暖暖的小溪,与荒芜的心河汇流。
盛若颐灵机一动,在心里升起一个怪注意。或者说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勇气,那勇敢似乎是心底最纯正的力量,是所有力量的源泉,仿佛从一出生就深藏在心底,一直没有拿出来用,历经千辛就等这一刻爆发。盛若颐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一句话。余予弋傻傻的,还以为是这窗户的隔音效果挺不赖,没听到声音。不过他还是看懂了她的嘴型——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余予弋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就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样就算是答应,算是默许,算是约定。
盛若颐看他像一只呆头鹅,早在心里窃喜,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张开嘴,哈了一口气在玻璃上,可是天还不算冷,只有薄薄的一层雾气。用手指在上面写到:“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余予弋看到她张开嘴的那一刻,吃了一惊。看到那行反写的字,把眉一紧,把嘴一抿,心想着刚才答应过一遍,她肯定以为我没有听见,才又重写了一遍。就又点了点头,松了紧皱的眉,顺便在眉角不知觉地挂上了高兴;放了抿牢的嘴,也不自觉地捎上了笑意。
盛若颐甜美的笑了起来,接着哈了一口气,写到:‘那你等我一下!’写的同时嘴也在动。余予弋分析了这行反写的字,又点了点头。看到余予弋点头,盛若颐转过了身。
盛若颐拿着柜子里的衣服走近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红的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心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那来的勇气。赶紧深呼吸了几下,放松紧绷的神经。然后换下病号服,穿了一套休闲装,头发扎了一条蕾丝发带,两边的鬓角飘逸迎风着走了出来。余予弋正背靠在窗户,双手看样子插在裤兜里,在玻璃上印了一个等待的背影。盛若颐心里又激动又欣喜,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是一段未知的命运,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深呼吸了一下,走出了病房。余予弋嘴里正嚼着口香糖,看了走出来的盛若颐一眼,也不说话过问,只从裤兜里伸出手,拿出一片口香糖递过去。
盛若颐把口香糖接了过来,低下头感受着口香糖上他残留的体温,内心暖暖地,飘飘然。说道:“那我们走吧?”
余予弋转过身跟着她,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出去。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盛若颐问道:“你好像很喜欢吃口香糖?”
“我们是不是见过?”余予弋答非所问,反问道。
“我有见过你几次,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
余予弋摇了摇头。盛若颐心里有轻微的失落。但马上又问道:“你好像有一个把口香糖绕在手指上的习惯?”
“是我梦里的练习!”
“你的梦会教你?”
“这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我记起来了,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她是谁?”
“在我梦里出现的一个小女孩,我把她弄哭了。也就是在缠口香糖的那个梦里。”
盛若颐听到这里,心里像被雷震了一下,惊讶至极,激动无比,情绪悲喜交集,被欣喜和忧郁分据了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盛若颐在心里暗想道,原来在这世上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人,我也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用我的哭声把他吵醒。心里说不出的幸福,讲不尽的喜悦。
盛若颐又问道:“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个梦跟随了我很多年,我也记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
余予弋也在心里纳闷,平时的自己是沉默寡言的,今天怎么说了那么多话,而且还是对一个陌生人。一切都是很自然的说了出来,没有一丝违抗和拒绝,好像一切都特别乐意告诉她,而且似乎就应该告诉她似的。那种有如相识多年的亲切感,真的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可以无话不谈一般。
余予弋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呢?”
“没有,只是好奇,第一次听人说梦里有人教东西的,还刻苦的练习。”盛若颐没有说出自己秘密的梦,她此刻的幸福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简直完全可以确定他真的就是梦里那个小男孩。
余予弋转移话题,道:“我们要去哪儿呢?”
“我们到舞泉广场去怎么样?在舞泉广场旁边有一个游乐园。”
余予弋点了点头,像是在刻意的限制说话。他认为今天说多了话。
“我们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你说了算。”
“那我们就去坐摩天轮吧!”
盛若颐和余予弋坐在座舱里,两个人对坐,两眼相对。彼此都心跳加速,双方都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美妙。虽然有些紧张,但感觉还不坏。爱情正在疯狂地滋生,就像荒地里的杂草一样疯长。
余予弋看到盛若颐脸上带着笑意,有点不太好意思,说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余予弋。”
“我叫盛若颐。”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的沼泽,都不知道怎么救援。盛若颐微笑着,还是看着余予弋,她总是抑不住自己的开心。盛若颐又开口道:“据说,如果一对恋人坐了摩天轮,最后会以分手而告终。”
“我不相信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做过研究。我想一对恋人走不走下去与这个无关,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恩,我也不相信。”
盛若颐看他又不说话,接着说道:“你的家乡在哪呢?”
“我没有家。”语气很平淡,显得不重视、也没在意、也未介怀、更无所谓。
盛若颐沉重地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不知道那个。”
“那你的生日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喜欢什么食物?”
“除了动物内脏,都不会很排斥。”
“你的幸运数字?”
“我一向够幸运。”
“最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一样,没有特别的向往。”
“你怎么在医院工作?”
“不是为了生计。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无事可做,但又不能闲着。”
“你住在那里呢?”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下次找个机会带你去。”
“我很乐意去。”
……
余予弋道:“我也想问你一些问题?”
“你问吧,能回答上来的,我都不会有所隐瞒。”
“你因为什么病而住院?”
“我在星期一那天晚上得了阑尾炎,做了手术。”
“你的家乡在哪?”
“那地方也许你没听过,它叫‘坞茨村’。本来在坞茨村有一栋房子的,好几年没回去了。房子旁边那株榕树,还有门前那口大池塘,可有意思了。后来我要上高中,阿姨就带我到了这里。她还在这里买下一幢房子。”
“你读几年级?”
“刚好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
“那你的生日呢?”
“阿姨说是12月5日。”
“最尊敬的人?”
“阿姨!我是阿姨一手带大的。”
“最喜欢吃的水果?”
“苹果。”
“最想去的地方?”
“有很多地方都想去。我想到外面走走。我也不知道具体去哪,但就是想到很远的地方走走。我想看看大海,爬爬高山,访访沙漠。沙漠就不进去了,在旁边走走就好,因为我怕会出不来,你也知道,那种事好像经常发生。”
……
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摩天轮转的很慢,像蜗牛一样,不慌不忙。盛若颐看到马上就要转到最高点了,就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一个愿。余予弋看到她虔诚的样子,被她柔美眼睑陶醉了,好看的不得了,痴痴的问道:“我能吻一下你的眼睛吗?”
盛若颐你睁开眼睛,脸一下就羞红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余予弋以为她生了气,赶紧说道:“不是别的意思…我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当我没说!”急得吞吞吐吐的。
盛若颐看着他,在他的眼睛看到了那干净的真诚,此时真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得到家长的原谅一样,焦急的等着家人的责罚,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模样跟以前见到的他都不像,是那样的可爱,可爱的像个孩子。
盛若颐突然说道:“可以。”然后闭上了眼睛。
余予弋听到这句话,又措手不及起来。看着紧闭着双眼的盛若颐,痴痴地挪动了身体,来到她的面前。盛若颐的心更是波涛汹涌,激动澎湃,静静地等着。
余予弋吻了过去,把嘴唇吻在盛若颐的眼角,他仿佛尝到了她的眼泪,不像蜻蜓点水那样一触而起,而是深情的吻着,仿佛触到了居住在眼睛里的泪水,似乎尝到了咸咸的眼泪里藏着的很多心事。此时此刻,摩天轮刚好转到了最高点,盛若颐想起了关于摩天轮的下半句话没有说的话——当摩天轮爬到最高点的时候,那对要是恋人接吻的话,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盛若颐心里既甜美又酸涩地反问自己:“这应该也算接吻吧?!”然后自己回答道:“算是吧!”因为她毕竟相信了这后半句的。盛若颐像是触了电一样,头脑里钻进几只嗡嗡作响的蜜蜂,而且还感觉麻麻的,心跳也加速,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美美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两个人面对面尴尬的坐着,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静美的时光,时不时地抬起眼看一看对方,然后又羞怯地低下头。两个人此时此刻就像是围着一罐蜜浆的小孩子,偷吃了之后心里难以避免的忐忑,但就是觉得挺好吃,即使冒了险也是值得的。显而易见,这甜美的蜜浆吸引住了这两个嘴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