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求爱
聂凤娇和岳子奇是同一大学不同系不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只能算得上校友而非同学,后来岳子琪在公众场合经常说他们是由大学同学而恋人而同事而夫妻,岳子琪说这话大多是在宴会上,岳子琪说这话时总洋溢着满脸的春风得意像。聂凤娇觉得她和岳子琪到底算不算同学还得打一场文字官司才能搞清楚,也就没做过多的辩解。他们是在大二时相识的,准确的说是在大二那场春季运动会上认识的。
那时聂凤娇是中文系主席兼校文学社社长,也是中文系的美女才女淑女。聂凤娇长得生动也长得形象,柔软油黑的头发在后脑泻成一绺的瀑布,走起路来一瓢一瓢的,于是就有很多很多双男生的眼神对着聂凤娇一瓢一瓢的;或将头发盘起来堆成古代女子的“步摇”,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于是小伙子体内的青春荷尔蒙就随着聂凤娇的步摇一颤一颤的向上漾。于是也就有更多的女生围绕着聂凤娇一起嘻嘻哈哈地去上课去就餐去打球跑步打开水,看似不经意间的邂逅其实是刻意地要往聂凤娇身旁凑,在她们的感觉里既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近美女者美女也。自己和聂凤娇走在一起当然也成了美女,浑然没有发觉巨大的视觉反差对自己造成的损害。聂凤娇读大一时发表了十三首诗歌十六篇散文四篇小说,大二时发表剧本并立志做电视台栏目编导影视编剧,这叫那些误把写作热情当作创作能力笔耕不辍可一直没有作品问世的同窗产生了强烈的压抑感挫折感和自卑感。有了压抑感挫折感自卑感的同窗就在心里说聂凤娇真是美女加才女。
雷娟娟说“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你们只知道她美女才女,不知道她还聂淑女呢,”,这孩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地道的农民,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爸爸是不是农民不知道,就从她爷爷算起罢,聂凤娇也是标准的“农三代”,在求学的道路既上无师脉传承也没谁跟踪辅导,可聂凤娇就是聂凤娇,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大学,成绩一直优秀一直遥遥领先出类拔萃,聂凤娇的在校表现彻底颠覆了“女孩子学习没后劲早晚要垮下来让位于男生”的传统意识,叫家长和老师一次次放心和满意。就有一些不服输的同窗,坚信不疑地相信天才决定于九十九份的勤奋,老想着跨越聂凤娇这道坎飞上枝头变凤凰,于是奋起直追,可结果依然事与愿违,不由生出几分嫉妒几分怨恨,说“聂凤娇你个魔鬼你咋不死吶你”。聂凤娇依然故我依然低调依然热情地放下作业帮别人解答习题满脸微笑着与相逢的同学打招呼,说“你好”“你来的早呀”,丝毫没有一丝矜持高傲的模样反倒觉得自己的太优秀伤害了人家的自尊,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也就完全不理会多数人用嫉妒怨恨而编织的大网正慢慢地合围着自己。寒暑易节,她的优秀和大度冰释了别人的冷漠,让嫉妒怨恨冷漠者油然而生自惭和敬畏,说“聂凤娇真实淑女吶,我认了”。大一时候,教《文选》的教授莫老头讲《诗经》。讲《诗经》开讲就讲《关雎》,讲《关雎》就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老头沉浸在《诗经》优美的意境里,摇头晃脑地诵读吟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老头读到这里扶了扶眼镜,见学生们一个个索然寡味一副昏昏欲睡状,就突发奇想地“理论联系实际”,问“大家说我们中文系谁是窈窕侍女呀?”课堂上的学生像昏睡中被人扑面泼了冷水,一个激灵醒过来,班长说“聂凤娇就是,除她没别人了”,体育部长说“就是就是”,大家的目光一齐聚焦在聂凤娇身上,聂凤娇颇难为情本能地站起来向诸位点点头。莫老头看了看说“嗯,是的是的”。
此后多年,据说莫老头每次讲到这里,都要问一问“谁是我们系的窈窕淑女呀?”但答案总是五花八门莫衷一是,再没有如这次般统一的答案,也没有这次宁人满意的教学效果。
中文系的这次上课或者说是上课中的这个关于“窈窕淑女”的提问,立刻在全校发酵起来,其它系的男生都知道了那个头发一瓢一瓢一颤一颤的美女叫聂凤娇。就有相当多的人想当好逑的君子,就往聂凤娇的课本笔记本背包里塞纸条,就给聂凤娇让座位,就夺过聂凤娇的碗为她插队买饭,就提醒聂凤娇今天气温下降要加衣服当心感冒哦,凡此种种令聂凤娇开始很感动慢慢很无奈最后就很厌烦,聂凤娇不喜欢这样,他喜欢古典的庄重的温文尔雅的爱情方式,她喜欢徐志摩的诗,喜欢那“一低头的温柔”。喜欢朱自清的散文喜欢那文中传达出的“淡淡的哀愁”,也艳羡“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喜欢“太阳出来亮堂堂,丝瓜苦瓜结成航,郎吃丝瓜思想妹,妹吃苦瓜苦想郎”的苦涩的思恋的情趣。她不喜欢直露的表白尤其是竭斯底里地高呼着“我爱你”,更不喜欢听流行歌曲里爱呀爱的曲子,她觉得这些人就是动物世界里为争夺部落酋长而拼命撕咬的狮子,其可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占有这群雌狮子。想到这里聂凤娇就觉得这些人太没涵养没品味觉得很倒胃口。这时学校团总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决定举办一个关于怎样恋爱的大型讲座,醒目的广告贴在校园的醒目的位置,每张广告下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讲座如期举行场面火爆座位很爆满,连窗台上都趴满了男生,这些男生都带着麦加朝圣般的虔诚,认真聆听着一位中年人的讲座,他们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是不是恋爱学的专家或教授,但男子的一句话却好似暮鼓晨钟有力地敲击在男生的心坎上,那男子说“天鹅肉往往被第一只勇敢的癞蛤蟆吃掉”。那男子又问“你们是不是见了美女不敢追呀?听课的男生异口同声地答:“是”;是不是有话不敢说出口呀?”听课的男生异口同声地答:“是”是不是害怕遭受拒绝甚至白眼而觉得很没面子呀?”听课的男生异口同声地答:“是”。男子说,“记住,从今天开始,咱就要做第一只勇敢的癞蛤蟆,勇敢勇敢再勇敢。”听课的男生就攒紧了拳头喊“勇敢勇敢再勇敢”。、
讲座过后,校园里又多了许多勇敢的甘做癞蛤蟆的人。他们像春雨后的笋,哔哔剥剥从土里钻出来,绕行在聂凤娇的周围,呼唤着聂凤娇。聂凤娇更有看不完的纸条,读不完的短信说不尽的谢谢,她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下沉,人一天天地累,她能做的只有假装不解风情对于一切示爱淡然坦然随它去罢,她像大海中的礁石,仍一个浪一个浪扑过来依然故我。
她的漠然泄去了很多勇敢人的勇气和信心也激起里一些勇敢者的执着。终于有一个最最勇敢的男生马锐要做第一只蛤蟆,在一个天空中飘着雪雨的中午,马锐扛着巨额横幅来到女生宿舍楼前,横幅上用朱丹画做一瓣心脏,心脏下写“聂凤娇我爱你”。马锐支起横幅,双手卷成喇叭筒对着楼上喊“聂凤娇,我爱你”。高亢的音调携了长长的拖音在女生宿舍楼上空盘伴着风雪飞翔,宿舍楼前立刻爆发了海啸,引来午餐后的学生驻足观看。
“范郎呼唤孟姜女”人群中有人敲着饭钵半取乐半助威地跟着喊。
楼上聂凤娇的宿舍窗户紧闭,呐喊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马锐见此,接着喊“聂凤娇你下来”
“山伯恋着祝英台”人群中敲着钵子跟着喊。
聂凤娇宿舍的窗户紧闭,呐喊过后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雨没了,雪还在下着。雪花飘在马锐的头发上和若隐若现的胡子上凝固下来,马锐须发皆白成了一个可爱的圣诞老人。雪花飘进马锐的颈脖被热气融化了顺着脊梁蜿蜒而下,马锐挺了挺身子,站在楼下望着聂凤娇紧闭的窗,他已经在心里数到了九百,他相信数到一千的时候,聂凤娇就会打开窗户或者从三楼下来,风雪朦胧的天空里马锐好像看到了聂凤娇被自己的执着和诚信感动得一塌糊涂泪流满面地向自己走来。
马锐数完一千,抬头看依旧是那扇紧闭的窗,也没有聂凤娇泪流满面的走下楼来,他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决定数到三千。
雪还在下,雨又来了。雪水和着雨水顺着马锐的脊梁流淌到他的小腿,马锐感到身子有点僵硬了。下巴咯吱咯吱地哆嗦,粘在上面的雪被抖落了少许。他已经数到三千了,聂凤娇那扇窗扔像久叩不开的柴扉。马锐就对着窗户喊:“聂凤娇你好狠心”
“许仙邀你去踏春”耐着性子没走的学生继续敲着饭钵配合着马锐呼喊。
马锐心底陡然生起一丝悲凉,旋即升腾起一股豪气。他把身子一顿,大叫一声:“你不下来我撞墙”。说着猫妖就要往墙上撞去
“天上织女爱牛郎”围观的学生不相信马锐真的撞墙,更起劲地奏着单调的乐曲附和着。
马锐做了个下蹲,身体向前俯冲。很清晰的一声闷响,马锐的头撞在墙壁上,沾了雪花的脑袋上多了黑黑的印迹黑白分明,像淘气的孩子在上面进行了一次随意的涂鸦。
“呀呀,真撞呢”人群中有人竖起拇指。
马锐见头顶仍然没什么反映准备蹲下身再撞,突然聂凤娇的窗户豁然洞开,一盆冷水从三楼倾泻下来,结结实实的淋在马锐的头上。
“哦,洗刷刷洗刷刷,哦,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你抛撒着红绣球呀,正打着我的头呀”人群中有人唱。这次分明是使坏喝倒彩。
“嘘,别这样,怪可怜的,”这声音把喝倒彩的声音压下去。人们里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像追悼会场里的群众正等着领导念悼词。
“你泼吧,我死给你看”马锐被激怒了,做好姿势要与墙壁做第二次碰撞。这时聂凤娇的窗户再次洞开,从窗户里闪出一猩红的开水瓶,瓶塞开启,瓶口丝丝地冒着热气正对着马锐,作势要向下倾倒。
“我的妈吔,上面住的不是美女,是白发魔女哩”人群中发一声喊,就有几个人手疾眼快地把马锐架过来。
“你看,那是谁?”有人指着聂凤娇的窗口问。大家才发现是体育系的岳子琪抱着开水瓶威风凛凛地站在窗口,俯视着下面的人群。
“兄弟,傻了吧?不知道名花有主呢”有人说马锐。一群人纷纷作鸟兽散。
“人都走了,”岳子琪站在窗口对聂凤娇说。
岳子琪听不到聂凤娇作答,回过头发现聂凤娇就站在身后,泪流满面地看着远去的马锐的背影哽咽得像成灰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