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劫掠
孟一帆揣着半瓶啤酒边走边呷地来到二桥头。桥上行人稀少,夕阳的余晖镀在童稚的脸上,一条刀疤发源于前额,逶迤而下经过鼻梁直达人中,把面庞细分成楚河汉界。伤口的肤色经了酒精和紫外线内外烘烤,就张扬出一副古铜色。孟一帆趴在栏杆上抬头看天,见天上太阳正红,低头看水,见河水清如碧玉。他触景生情就哼出语文课本上的几句调子“闲来无事江边游。。。。”。明天才周末,孟一帆已经在外溜达五天了。五天前他向班主任请假,说家中爷爷死了,须请假一周。孟一帆请假时努力装出如丧考妣撕心裂肺的——当然死了爷爷和丧了父母其痛苦状并没多大悬殊——痛苦的模样,那样子是恨不得要立刻生双翅膀飞回家里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班主任看了看假条再看看孟一帆醒目但不鲜艳的刀疤,嘱咐一句:“早点到校”就大笔一挥准假一周。中专嘛,学习不重要安全重要,学不好不要紧出了安全事故真要命。学生耽误几天没大碍,放回家了学校反而减少了出乱子的几率,所以对于学生请假很多时候老师会高抬贵手的,这样学生乐意教师也轻松。孟一帆似乎是窥探了教师的这份心理,于是总会隔三差五地请假,理由都冠冕堂皇得叫师不得不准,先是外公死啦再是外婆因为外公死啦伤心过度追随外公去了,然后是奶奶死啦,这次又是爷爷死啦。大概也是舍不得自己的那一半觉得了无生趣追随而去了。其实孟一帆的外公外婆奶奶爷爷在若干年以前已经仙逝。地下的那个世界要果真是人类的故乡,那么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应该已经在那边出落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这事孟一帆知道但老师不知道。于是孟一帆就隔三差五地杜撰着家中老辈人驾鹤西去的噩耗向老师请假。孟一帆请假的时候没一丝愧疚忤逆大逆不道的感觉,在他看来这样无非是让死去的先祖辈再死一次而已,反正他们死的既非轻如鸿毛也不是重如泰山,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谁也没心情去探究真伪。所以死多少次倒无所谓。孟一帆的老师每天要面对着几十号学生,每天都有人请假,也没心思细细推究截至目前哪家究竟死了多少次人哪个学生究竟为奔丧请了多少次假,他家是否糟了什么魔咒接连不断地死人是不是太不和常理。尽管这样,有限的资源已经被孟一帆无节制地浪费得差不多了。他不敢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再度亡故去请假了,他以如此这般的理由请假的次数多的让最没有记忆的班主任起了疑心,上次他请假的时候,班主任皱着“川”字型的眉头思考犹豫了很久才勉强写下“准假”两个字。这提醒孟一帆再这样下去会露馅,保不准哪天班主任从抽屉里翻出陈年旧账,对着假条细细数来,盘点他孟一帆到底有多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有几条命,孟一帆怕班主任这样问他。他也不能创造性地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先祖去世的悲惨遭遇要老师信任,这样在理论上太站不住脚。他只得重新挖掘新的素材,比如某某病了某某出了车祸某某要娶亲了某某要出阁了,请假的理由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
孟一帆请了假并没有回家。他邀请了外校中专的王详和李冰,三人一起在“星期八”网吧玩了两天又到“冰天雪地”溜冰城溜冰,完了到“食为天”酒家食宿。孟一帆顺手牵羊从同桌抽屉里拿走的六百元钱很快就没了。没了钱就没法活着更没法潇洒,他们就不能上网溜冰吃美味佳肴了。他们决定自己想办法。于是县城里两天发生了三桩抢夺案件,一个银行女职员晚上出门,自行车被迎面而来的三个年轻人一撞,挂在上面的小包不翼而飞,里面有五千元现金;房管局退休职工杨玉兰清晨下楼倒垃圾,被三个年轻人仆倒在地,硬生生地扯下铂金耳环,杨玉兰退休前患有冠心病,仆倒后再没起来,后来才知道,杨玉兰是聂凤娇的姨妈;市实验中学七个女生下课后回家,走在益明小巷,被三个青年截住搜身,完了还对什么也没搜到的张小雨重重甩了两耳光。市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岳子琪下令限期破案,市报纸在《周末版》显著位置登载消息提醒市民注意安全并征集有价值线索。孟一帆他们不看报纸,不知道城里已经撒下一张大网正在围捕他们三个小虾米。昨天他们潇洒了一个通宵,孟一帆睡不着,早早起来,他到二桥闲逛的时候,另二人还在旅馆睡觉。孟一帆低头的时候发现了桥下的聂凤娇。聂凤娇手指上戴着猫眼,双耳的坠子铜铃般一晃一晃的,孟一帆看到了金子的光芒。赶快拨手机呼叫另外两个还在沉睡的家伙。
聂凤娇取完水样,接到女儿的电话,女儿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听到的市民议论的关于岳子琪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很教女儿困惑委屈不解甚至吃惊恐惧。聂凤娇在电话里安慰罢女儿,决定今晚回家要和岳子琪认真的谈谈。
她现在有些后悔。后悔与岳子琪的那次邂逅从而很随便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后悔听从岳子琪的安排从一个山镇教师调到环保局工作,以后又担任了副局长。其实她内骨子里还是喜欢做教师。孩子朝阳般的面容,银铃般的笑声,还有清晨校园里飘起的琅琅书声,课堂上笔尖摩擦练习簿发出的柔如蚕食桑叶的沙沙的声音,都教她觉得仿佛生活在图画中音乐里。她尤其向往在别人看来孤独寂寞的周末和寒暑假生活。她觉得看似孤独寂寞的生活实在是一方宁静的港湾。她把自己的身心泊在宁静的港湾里,或放飞自己的心任思绪穿越时空,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任世间在眼前凝固无物无我地独享难得的欢愉。然而,这一切都是过去的时光,她只是体验了片刻。。。。。。无论如何,今晚她要和他彻底地谈谈,聂凤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种打算在她进城不久就已经萌生,经过一千次的发酵,今晚决定对着岳子琪和盘托出。聂凤娇再次后悔起来,他的后悔一切源于那次运动会。在那次运动会上她邂逅了岳子琪。岳子琪在运动会上报名撑杆竞技,他手持撑杆起跳的一刹那,红二头肌红三头肌,胫骨和屁股的肌肉一起凸起活像像一头西班牙斗牛。这是力量的迸射,美的喷薄。聂凤娇被彻底征服了。她忘了写稿也忘了播音,只是跟着其它同学用最高的分贝一遍遍高呼:“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陵,成吉思汗。。。。。。。。“。岳子琪在众人的呐喊声里完美地完成了最后的动作。当他停下来环顾四周向狂热的人群挥手致意的时候,他发现了人群的聂凤娇。聂凤娇这时候没有跟着别人欢呼鼓舞,只是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岳子琪伸出两个手指慢慢举过头顶,对着聂凤娇夸张地摆出一个个V字造型。然后大步流星地聂凤娇走过来。
这以后聂凤娇和岳子琪成了恋人。
王祥和李冰赶到桥头的时候,聂凤娇已经取过水样,正沿着水泥桥墩一步步拾级而上。她想起了至今叫他心酸的往事。那次,也就是高二行将结束的一个周三。聂凤娇患了风寒,她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聂凤娇听窗外的细雨声声急声声慢,如泣如诉如怨如艾,她看了两篇颇觉得无聊的小说,感觉头疼得更加厉害浑身乏力身子柔软的像一团棉花。她想起了家乡的妈妈爸爸哥哥弟弟嫂子侄儿,想念自己的亲人。他们现在正披着蓑戴着笠在田间劳作么?鸡呢,该躲在屋檐下把脖子藏在翅膀间打盹吧?牛羊该沐着细雨走下山冈?侄儿们是不是又在偷偷念着老不正经的光棍赖子叔教的儿歌:“送郎送到五里坡,再送五里也不多,路上要是有人问,就说表妹送表哥。。。。”?聂凤娇无聊地想着心思,门吱呀一声敞开,便有一阵风席卷而入,聂凤娇正要起床关门,却发现岳子琪站在身旁。岳子琪浑身单衣被雨淋了湿透,手里捧着鲜花站在床头。。。。。。
这天聂凤娇失去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她虽然咬去了岳子琪左臂上的半块肌肉,但她无力抵御岳子琪霸王般的蛮力,也羞于启齿,只好在含羞含怨中被岳子琪掠夺去了自己的贞操。毕业以后也只好在含羞含怨中做了岳子琪的妻子。岳子琪征服了聂凤娇并且赶跑了以死相求的马锐,颇为自豪。他和许多男人一样,觉得征服了女人就是征服了世界。
聂凤娇刚走上二桥,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孟一帆立刻像饥饿的老虎扑过来,头颅重重的在聂凤娇的胸部一撞,聂凤娇倒地的同时,王祥的身子游蛇般滑过来,抓住聂凤娇的耳环用力一拉,就把带着聂凤娇的半片耳垂的橙黄橙黄的耳环抓在手里。李冰早摘下了聂凤娇的猫眼在一旁踩响油门,摩托车载着三人迅速向桥头方向逃逸。
聂凤娇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她迅速跨上摩托车,雅马哈摩托带着她,如出海的蛟龙,向孟一帆追赶。聂凤娇加大油门,咬紧牙关,嘴里呼呼地喷着热气,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摩托,活像一条被激怒的眼镜王蛇。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是这几个毛贼不肯停下,她就用自己的摩托撞他们,迫使他们熄火。
孟一帆倒坐在摩托车后观风,他发现对方的车速远快于自己,车上的女主人怒不可遏,怨毒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他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寒。他恐惧地向李冰示意
李冰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动方向盘,摩托车紧贴着湖泊最边缘驰行,在聂凤娇追赶上来欲做碰撞的瞬间,李冰将车身一扭避开了聂凤娇,孟一帆顺势重重地在聂凤娇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聂凤娇撞了个空,连人带车跌入湖里。李冰回头看看,见周围有几只车辆鸣着喇叭往来穿梭,还有那个经常收破烂的老翁弓着的背影向着另一个方向吃力地独行,水面泛起的涟漪裹上荡漾这几个水泡。
案子很快破了。窈窕淑女躺在小匣子里,寂然无声。岳子琪想起聂凤娇生前如雪的肌肤雏莺般的软语,千般的体贴万般的唠叨,眼前再次幻化出聂凤娇操持家务和风风火火上班忙碌的影儿,这一切都是一个“好”。岳子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聂凤娇的照片,哭得泪飞顿作倾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