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中暗道:“这来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王伯阳?不对,他若要对付我不需如此,我若不是正巧此时练功,他想威胁我也没那么容易,白右使?也不对,这人的身形明显比他的柔弱身躯要强壮得多,那是华左使?可我与他并无怨仇,他也没有理由半夜来找我……是了,燕姨母,我一心以为华左使既然是铁枪堡的高徒,那么与雁环山庄的燕姨母相识也是正常,倘若我想错了呢?倘若他之所以离开铁枪堡,不是因为铁枪堡的破败,而是因为他其实是叛门而出的呢,如今铁枪堡已然不在,他若是铁枪堡的叛徒,只要他不说,别人也轻易不会知道,如果他是叛徒,那他就也有可能是炽龙门的手下,难道是炽龙门派来醉人庄的奸细?我之前对他说过炽龙门的人要抓姨母,倘若他想从我这里了解燕姨母的底细……”
就在云忙于思考,又急切收功时,那人竟不发一语,提枪便向云刺去,云见此人使枪,更确信自己方才的猜测,此时云若不闪躲,定会一枪毙命,若是闪躲,又会使内劲紊乱,气劲反噬,到时也同样无力招架,进退两难时,忽听得窗外一声喝道:“什么人,刺客!”那持枪的人一阵慌张,僵了一下,便收枪冲出门外,消失了……
云内心纳闷是哪位救星赶来,想着他必会主动来找自己,哪知那人竟也一话不说地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云早早便起了床,虽然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人想不明白,但如今没有半点头绪,要说有点,那也就是那个袭击的人用的是枪了,故而云也不多在意。他打开衣橱,发现里面竟已满满摆好了许多衣物,而且都是男子所用,不禁感叹一方大庄果然就是不一样,其中锦衣玉饰,轻纱华服,每一件都看着奢华高贵。
“唉,”云一件件翻着衣服,自语道,“这些衣服虽好,但是要我穿得像白右使那般,还真是让人不自在,而且也不便习武,就没有简单点的衣服吗……”
只听得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后是一阵充满稚气的声音,道:“沈少侠,你可起床了吗?”
云听闻此声,知道是个男的,便应了声,叫他进来,门打开后果然是个尚未束发的男童来给云送早饭。云主动接过早饭,放在桌上,回过头来问道:“看你年纪尚小,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童笑着鞠了一躬,道:“小玉见过沈公子,庄主指定小玉来服侍公子的起居。”
“小玉?”云疑惑地重复了这个名字,道,“这名字听来倒像个女孩子,你的本姓本名呢?”
男童答道:“小玉并不知道自己的本姓本名,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我本是被人贩子抓走的,是王庄主用一块宝玉从人贩子手上换来的我,所以我就被唤作小玉了。”
云笑着拍了拍小玉的肩膀,道:“这你倒和我差不多,我也不知道自己爹娘,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姓本名。”
小玉低首道:“小玉怎么敢和沈公子相比。”
云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既不是名门之后,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你若是愿意,叫我沈大哥就可以。”
小玉仍低着头道:“不可不可,沈公子既然是醉人庄的上宾,一定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小玉是万万不敢折损沈公子名声的。”
云见他如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逼他,将要让他走时忽地想起了什么,便又问道:“我初来此庄,有些事情还不明白,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关于这里的事情告诉我?”
小玉抬起头看了云一眼,又低下头道:“请问公子想知道哪些事情?”
云道:“就说说这醉人庄里的人吧,我说得出名字的除了你以外,便只有庄主,左右使,还有王姑娘和施姑娘,我在醉人庄如今是个什么地位自己都不知道,庄内究竟还有哪些人?”
小玉道:“醉人庄是河东第一大庄,名声显赫,与武林各大门派都保持着联系,每年还有许多门派赠来贡礼,因而庄内也自然要严加管理才行,正所谓人分九等,庄里除了我们这些仆人丫鬟以外,光是守庄弟子便有三四百人,在此之上还有各司人数不等的十二位教头,不过他们的居处与沈公子你距离很远,除了一部分身手最了得的,可能会在这边巡逻一番,其余的若不是有意去找,或是庄内有事,平时是不容易看见的。而与沈公子相关的人,正如沈公子所说,地位仅次于庄主的便是华左使和白右使,在此之下本没有对其他人的安排,但是那些庄主格外看好,准许入庄的人,便是醉人庄的上宾,就像沈公子您一样,守庄弟子和教头定会对您毕恭毕敬,而庄主和左右使也将您视作客人,所以并没有地位高下的区别。”
云笑道:“也就是说,我现在还是个临时的,并不算醉人庄的人了?”
小玉一阵慌张,连忙道:“不不不,您当然是醉人庄的人,华左使和白右使初来醉人庄时,也是上宾,只待时日久了以后,庄主便可能会在英雄会上亲自将上宾介绍给众门派,到那时您就有可能成为像左右使那样的人物了,而且为您安排的这间屋内的一切都是给您的。”
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下暗道:“紫馨和庄主看上去都不是刻板守矩的人,没想到下人却是这副样子,想来他们终日对着这样一群仆人也是无聊得很吧,无怪乎紫馨初见我时竟有那么多话可聊。”
云又笑着道:“那么我在庄内可有什么事情要做,我是不是要去各处走走,或是也教些个武艺才行?”
小玉忙道:“不用不用,那些都是教头的事情,对您的安排是由庄主亲自告知的,如果庄主没有安排,您便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什么。”
云笑道:“如此倒还真是清闲。”然而心下却想着:“哪里可能清闲,庄主必定会想方设法了解我功夫的底细,还会旁敲侧击从我的嘴里套话,我的剑法与他所见过的剑招都不相似,他早晚会怀疑我的功夫和沈家四剑的关系,到那时哪怕说错一句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何况醉人庄和炽龙门的关系究竟如何还不知道,必须小心为上。”
小玉见云不语,便道:“沈公子还有别的事要吩咐麽?”
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我既然如此有缘,我还有一事相求。”
小玉道:“沈公子吩咐便是,小玉一定尽力完成。”
云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看起来最为华丽的衣服,道:“这些给我的衣服虽然好看,但却不实用,我一个习武的穿这些东西也不方便,我把这件衣服送给你,你帮我寻来个武人常穿的衣服可好?”
小玉见此连忙推辞道:“如此贵重的衣服小玉不敢要,公子若要武人的衣服,只管吩咐,小玉这就给您取来。”说罢便退出门去,跑开了。
云笑着自言自语道:“想要借花献佛还被拒绝了,唉……”哪知顺着小玉离开后留下的门缝,云见到华左使正缓缓从门前走过,云正迟疑时,华左使竟转头瞥了云一眼,便离开了。
云暗道:“他此时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而且见到我竟一句话都不说,未免也可疑得太过明显了,说到明显……昨晚袭击我的若是华左使,他又怎会蠢到拿着那么显眼的枪来刺我,即便是他常用枪,即便他担心临时换武器会不顺手,但拿着自己的得意武器杀人,不就等于自报身份了么,就算他是炽龙门的人想打听姨母的下落,那也该把我抓起来,或是封住我的穴道才对,杀死我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好处……倘若那刺客不是华左使,又会是谁……当真是让人不解,看来这醉人庄里肯定还暗藏着些什么……”
这样思来想去也得不到个结果,云便回过头去先吃早饭了。
过了片刻,饭已吃罢,却仍不见小玉回来。云正纳闷着走到门口,忽觉远处屋顶上似乎有人,定睛一看,却见一道黑影飞来。云慌忙躲开,只听耳旁“嗖”的一声,一支箭正中门旁,若不是云对这种暗袭早就习以为常,被师父训练得十分机敏,这一箭怕是已经要了他的命。再抬头时,那里竟已不见了人影。昨晚趁着自己练功时偷袭,今早又暗箭伤人,云只觉怒火上涌,也顾不上其他,径直以轻功逐去。
昨日在醉人庄穿行时,本是午后傍晚,而且为了避人耳目,云并没有仔细审视过周围。如今云在醉人庄的屋顶上穿梭,才见识到醉人庄竟是这般大,在屋顶上一眼望去,竟找不到出口,怪不得昨晚云用尽身法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这醉人庄的房屋如棋盘布列,一轴贯之,两面对称,道路纵横,直来直去,极少会有弯路或是斜路。庄里由外向内有着三重围墙,庄主、左右使、两位姑娘与云的居处都是在最内部的围墙里,醉人庄的禁地也是在这里,这里的房屋不仅十分精致,而且各有不同,有的雄如泰华,有的小巧玲珑,房屋间以花木相隔,春风过处,既有花香迷心,又有草木清凉。云顺着当初望见的方向一直追去,终于见到了那个人影,此人衣着普通,云又不曾见其正面,倘若让他混入人群,定会难于找出。那人的轻功倒也不赖,过不多时,两人已飞到围墙处,而那人并不多想,直接飞过围墙,云心下一横,也跟着来到了醉人庄的中间部分。这一部分是醉人庄的正院,也是整个醉人庄的“正厅”,此处假山奇石,错落有致,竹林飞鸟,目不暇接,更有活泉溪流,盘旋其中。云若不是一心要追这刺客,恐怕在这其间迷了路都是有可能的,这里的屋宇大多是用于接客或是举行庄内的一些活动时使用的,故而都十分宏伟。云本以为刺客会借着此处错综复杂的地形向他杀个回马枪,故而死死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哪知这刺客仍没有停步的意思,领着云飞到了第二道围墙之外,而这里便是最接近出庄大门的一部分,也是守庄弟子及教头日夜生活和操练的地方。
云来到这里时才发现,此处才是醉人庄占地最广的一部分,这里虽是弟子居处,花草林木,山水各景,却也应有尽有,而且主道宽阔,可引马驱车而过。然而让云不解的是,这么广阔的地方,为何见不到一个人影。一处接着一处云平生从未见过的风景,使得云一次又一次惊异,追到这里,云哪里还集中得了注意,跟着那刺客在重复的房屋间左窜右窜,最后还是跟丢了他。
云微微叹息道:“没想到醉人庄竟然如此大,更没想到我竟追丢了这人……唉,若是让燕姨母知道我在轻功上输给了别人,定会好一番嘲笑我。”想到这里不觉会心一笑。然而云已追了这么远,不熟悉此处环境的他,已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便索性又以轻功飞上屋顶,本想立高望远找到回去的路,却看见一片巨大的练武场地,而数不尽的人正在此地整齐划一地操练着,这些人被分成了六批,每一群都有一个教头带领,看来这些便是守庄弟子和他们的教头了,方才不见此处有人闲逛,原来是因为现下正是庄内人操练的时候,这些弟子衣着相同,而教头的衣着却各不相同。云受着好奇心驱使,凑得更近了些,哪知路上竟有并未操练的弟子们从此经过,看到了站在屋顶的云。
“屋顶上的那人是谁?”
“难道是混进来的刺客?”
“教头,有刺客在这边!”
“不能让他跑了!”
一片嘈杂的争论声使得练武场上的弟子和教头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云知大事不妙,转身要逃时,身后早已有人跟上,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身形壮硕,粗眉大眼,神情凛然,,手提齐眉铁棍,俨然如门神一般,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从衣着上来看便知是其中的一位教头。
云见无处可逃,遂开口解释道:“在下沈云,也是醉人庄的人,并非潜进来的刺客,只是见你们操练武艺,心里好奇,想多看两眼……”
那人不发一语,仍盯着云,下面的人一阵交头接耳,之后有人喊道:“各位教头都没有叫沈云的弟子!”
云答道:“我并非是哪位教头的手下,而是王庄主让我留下的!”
众人听此,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你也不看看你的那个模样,王庄主怎么会请来你这么个不穿衣服就出门的人!”
“不过我听说昨天上院里确实来了个人,还打赢了白右使。”
“我也听说了,那个人好像还是庄主女儿的情人呢。”
“那可真是艳福不浅,庄主女儿可是相当标致,那次在英雄会上见到过,那个脸蛋和身段看着让人心痒得很。”
“那这个人该不会就是……”
“不可能的,贵为上宾的人都在上院里生活,哪里会跑到咱们这。”
“而且入了上院就有穿不完的华丽衣服,哪里会像他这样光着身子在外面的。”
云这才想到,之前一直在等小玉给自己送衣服,而遇到刺客后也没有想过先找件衣服,如今竟赤膊着上身在这里,说自己是王庄主的上宾,谁会相信呢?又听他们如此讨论紫馨,深感人言当真是可畏。
哪知云眼前的这位持棍之人开口喝道:“都给我闭嘴!”一语下去果然大家都闭上了嘴,可见这人的地位如何,他声如洪钟,语气也是充满威严,“你衣衫不整竟然说自己是庄主的上宾……庄主若是将你视作上宾,你必怀有非凡的武艺,若是你能向我们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们便不追究你偷看的事情,送你去上院来辨真伪,若是你做不到……”
云听此笑道:“不知教头要我如何证明?”
那教头提棍指向云,道:“打赢我。”
教头此言说出后,众人又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云又道:“如何算是打赢呢?”
教头并不作答,径直挥棍而上,云叹道:“既如此,在下便得罪了。”话音刚落,一棍已飞至面前,云以身法一闪,便躲到了教头的身后,教头回身又是一棍,云又轻身闪开,教头左支右摆连连出招,招招刚猛,却连连落空。云每次施展身法时,下面看热闹的弟子都会“喔”的发出感叹,而其他地方的弟子也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渐渐地,其他教头竟也来看起了热闹。
那教头见自己竟在众多弟子面前出丑,心下更是难以平稳,出招也更加急躁,云手上并无兵刃,正面迎战自然是吃亏的,但云每次以身法接近教头时都有机会出手还击,若是还击便可将其从屋顶打落,但自己毕竟有过在先,这教头的处境也煞是难堪,云既不像惹事生非,也于心不忍。却不想教头见自己怎样都打不到他,竟使出了看家本事,长棍随身旋转,一跃而起,恰似旋风一般,“呀”的一声意欲给云当头一棒,但他忘了自己是在屋顶上,云后翻闪过这一招时,教头竟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一斜,便仰着从屋顶摔了下去,下面看热闹的人登时都傻了眼,即使是在教头下面的那些弟子,见到教头掉下来,竟也不敢去接,而是纷纷后撤躲开。教头与云交战时先是怒火攻心,摔下来时又慌张惧怕,正当自己万念俱灰、懊悔不已时,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将自己向前一推,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推出几步后竟稳稳站在地上,再回过头时,发现云已被众人围住,有说有笑,教头这才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输了。
云一边应和着周围弟子的吹捧,一边走到教头面前,微微行礼道:“在下多有得罪,还望教头见谅。”
那教头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是哪里话,你的身法这么娴熟,刚刚不是有你的话,我恐怕不死也是个废人了,多有得罪的是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何穿成这样来我们这里?”
云心想:“这人看起来倒还算可交,看他的身形穿着也应当不是我追的那个刺客。”便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教头点了点头,便呵斥着众弟子离开,这些弟子初时竟不肯离开,有的仍围着云客套,有的还问这问那,甚至还问起了云和紫馨的关系,直到云也表示自己仍有要事,不便多留时,众人方才渐渐散去,教头也不差人,而是亲自引着云回上院去。
在路上,云已确定了无人跟踪时,方肯开口道:“在下沈云,不知教头如何称呼?”
那教头道:“我叫曹震,是醉人庄守庄弟子的总教头。”
云笑道:“原来是曹总教头,刚刚多有得罪,实在是形势所迫,还望教头千万别记在心上。”
曹震哈哈一笑,道:“沈公子虽年纪轻轻,不仅身手了得,为人也谦逊有礼,不愧是被庄主认定为上宾的人,刚才也说过了,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又怎么会记恨你。”
云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方才虽然是小弟我侥幸得胜,但若是在地上交手,凭曹大哥的刚猛棍法,我怕是没那么容易占到便宜,如今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正是天赐的缘分,曹大哥不必见外,叫我沈老弟就可以。”
曹震听云与自己兄弟相称,心下大喜,笑得更是灿烂,道:“我是草莽一个,哪里敢和你称兄道弟,而且刚才的比试你也有所保留,我在你面前多处露出了破绽,自己又哪里会不知道。”
云道:“曹大哥可千万别这样高看了我,我又何尝不是草莽一个,实话说,小弟既不是出身名门,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武艺,能进得了醉人庄全凭运气好罢了,况且我初来此地,对这里一片陌生,曹大哥若是不嫌弃我年纪太轻,与我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可,我有个担任总教头的兄弟,在醉人庄不也行事方便多了?”
曹震听此更是喜笑颜开,道:“兄弟这话我爱听,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又怎么能不答应,好,我日后便称呼你为沈兄弟,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必定义不容辞。”
云道:“曹大哥能如此爽快就再好不过了,我刚好有一事不解,方才见到在练武场上训练的只有几位教头,我听说醉人庄共有十二位教头,那其他的教头此时在做什么?”
曹震道:“啊,毕竟醉人庄弟子众多,练武场虽大,也容不下所有弟子一同训练,那些剩下的弟子和教头是早些时候已经训练罢的,弟子们训练后往往都会回自己的居所更换衣物。”
云又问道:“如此看来曹大哥应当也是早些时候训练完的,那么今日可有弟子没来训练?”
曹震道:“不会有的,醉人庄对弟子的管理十分严格,倘若不是教头担保,弟子是不敢不来的,不过今日倒是有位教头身体不适,早上没有来,还是我帮他训练的弟子,怎么,这人有什么问题?”
云笑道:“曹大哥,实不相瞒,小弟早上本是在上院过着悠哉的日子,却发现有个人在屋顶鬼鬼祟祟,我天性好奇,便要追上去看看这人是谁,哪知这人见我就跑,而且身法十分了得,我追着他一路到了练武场附近,竟追丢了他,这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曹震听此忽地站定,表情瞬间严肃了下来,道:“教头当中竟然有刺客混入,这可是大事,兄弟应当去找王庄主禀报此事。”
云笑道:“说是刺客倒是多虑了,不过我自会和庄主商量的,我是想让曹大哥帮我盯住你所说的那个人,他若是有什么反常举动,就来告诉小弟,小弟自会想办法对付,曹大哥既是总教头,我想应该可以找到我的居处。”
曹震严声道:“这件事兄弟一定为你办到,这也同时关乎着我们这些教头的名誉,我们之中若是真有奸细,一定要在酿成大祸之前将他捉住!”
两人正说着,不觉已回到了正院,云见到远处有一人正慌张地四下寻觅,手上还抱着衣物,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之前的男童小玉麽。小玉见到了云,愁容转喜,连忙跑了过来,道:“沈公子原来是在这里,可找坏小玉了,小玉回来时见公子不在房里,门前还插有一支箭,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公子你没发生什么事……啊,曹总教头好,小玉见过曹总教头。”
云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那支箭是我玩耍弓箭时不小心弄的,这就是你帮我找的衣服吗?”云接过衣服,便直接穿上,又道:“好,很好,很合身,而且也不耽误我练武,小玉,这可要多谢你了,你说你不敢接受我送你的衣物,那你可有其他需要的,我那屋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选。”
小玉连忙低头道:“小玉不敢,帮助公子是小玉的本分。”
曹震道:“沈兄弟既然给你东西那便是你的福分,你若不肯接受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小玉吃惊地看了眼曹震,后点头道:“小玉听沈公子的安排便是。”
云笑道:“还是曹总教头有办法,那你与我回去后便收下我之前要给你的衣物吧,收下后你想怎么用都成。”
曹震抱拳道:“沈兄弟果然是庄主的上宾,既然沈兄弟的仆人都到了,也就不需要我跟着了,小玉你被庄主指派为上宾的仆人,是你的福分,沈兄弟为人坦率,你可千万要尽好本分。”说罢三人寒暄一阵,曹震便离开了,而云则随着小玉一同往回走。
云边走边道:“看起来你和曹兄的关系还不错,你在他面前就没有那么拘谨。”
小玉低头道:“曹总教头一直都很关照我,我也很是感激……”
云道:“曹兄是如何关照你的,我倒是很想知道,还有,你也听见曹兄说的话了,与我交谈没必要在意那么多礼数。”
小玉仍低着头,道:“小玉只是一个仆人,怎么敢……”
云看着他道:“你看看你,如今曹兄一走,你又和先前一样了,你们醉人庄对仆人的要求就真的有那么严格吗?”
还不待小玉作答,远处已传来悦耳的笑声:“这也怪不得他,醉人庄对仆人丫鬟确实是严了些,只是醉人庄太大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云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女子裙摆飘摇,丫鬟相伴,此时又恰有暖风扑面,香气怡人,恍若飞仙下凡,定睛一看,那走来的正是紫馨与她的丫鬟,她回过头小声说了些什么,身后随行的丫鬟便离开了。
紫馨满面春光,笑意难掩,走到近前便笑道:“我们这一上午可是找你找得你好苦,你这狂……”
云未等她说完便插口笑道:“王姑娘,在下刚刚去了下院的练武场,和醉人庄的教头弟子们寒暄了一阵,只是这里景色复杂,花香醉人,我竟忘了方向和时间,这不,小玉就赶来找我了。”
紫馨先是表情僵了许久,云说到小玉身上的时候,她才终于点了点头,道:“醉人庄的正院确实山石太多了,你初来此处会迷路也是正常。”
小玉见大小姐前来,惶恐万分,待要行礼说话时却又插不上嘴,而紫馨此时说话的言语神色竟完全没有平时蛮横孤高的样子,这些都使得小玉内心纳闷不已。
云又道:“不知王姑娘来找我可有什么要事?”
紫馨道:“怎么,没有要事就不能来找你麽?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我要找你,而是爹爹要找你,他人正在你房间等你呢。”
云笑道:“原来是庄主来找我,小玉,恐怕答应要送你的衣服需要先缓一缓了,庄主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你且先去忙你的事吧,我随王姑娘去找庄主就可以了。”
小玉见此,连忙道:“小玉遵命,小玉见过大小姐。”说罢又鞠了个躬。
紫馨点了点头后,小玉便离开了。
待小玉走远后,云笑道:“紫馨,你们醉人庄的规矩当真是多,你看看小玉看见你像见了老虎似的。”
紫馨笑骂道:“你个混小子,得了机会便要气我……”
云道:“我说的也是事实,你不觉得你们的仆人丫鬟都太过拘谨了吗,你们每天和这样一群人一起生活不觉得难受吗?”
紫馨叹道:“我也没有办法啊,爹爹也不是很会管理手下人,他每天不是忙着和其他门派的关系,就是自己在练功,庄内的事情大多都是管家和左右使帮忙的,就连这里的花草屋宇,都是管家安排的,我爹他本也是个江湖人,有的时候下人毕恭毕敬地他也很难受。”
云道:“这样说来,这管家倒像是真的庄主,你爹爹既然不习惯有人侍奉,又不擅长管理下人,那又何必建立这么个大庄呢?”
紫馨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我也不知道,原本醉人庄也没有这么大,自从娘亲不在了以后,爹爹找来了现在的管家,之后醉人庄就越盖越大了。”
云笑道:“听起来这位管家倒是有些本事,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不曾见过他?”
紫馨道:“管家这些日子都是在外面替醉人庄打理庄外的事,一般都是些钱粮往来的事情,好了不说这个,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不老老实实留在房里养伤啊?”
云道:“那个伤早就好了,我们也不能让王庄主等得太久了,还是快些走吧。”
两人相伴回到了云的住处,紫馨向她爹爹打了声招呼后,又笑着看了眼云,便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云和王庄主两人,云见到王庄主手上正拿着那支暗中偷袭他的箭。
王伯阳沉着脸道:“如今既只有你我二人,也便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废话了,这支箭是怎么回事?”
云道:“庄主可知道这箭是从何而来,上面可有哪个门派的标识?”
王伯阳摸索着箭枝,道:“你倒还先问起我来了,这上面并没有什么标识,怎么看都是个很普通的箭,但是……如今虽已不是很明显,可是你看……”他把剪枝的箭头递向云,隐约可见那箭头上褐色发黑,王伯阳继续道:“这上面分明涂有剧毒,我发现它时,看见这支箭正射在你的门旁,倘若不是如此,单是你室内藏有这种东西,我就早将你抓起来了。”
云笑道:“王庄主既然心中有数,又何须问我?”
王伯阳皱着眉道:“如今显然是有人要取你的命,你竟还和我说笑,你这小子的傲气当真是不小,你可知道这个要杀你的人是谁?”
云道:“我只见他在远处屋顶射出此箭,至于他本人早就跑得不知踪影了,我若是知道这人是谁,现在在哪,现在早就去登门拜访了。”
王伯阳厉声道:“这件事不只是你个人的事情,醉人庄的上宾被刺客袭击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这事事关醉人庄在江湖上的名誉,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而且对方的武功深浅也不知道,你若贸然行事,只怕……”
云扬了扬嘴角,道:“多谢庄主挂记,我若知道是谁,定会向庄主禀报,这样如何?”
王伯阳眉头一紧一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下,放在了桌子上,道:“你的那柄剑昨日被我打断了,这是我差人买来的剑,虽外表平平,却也是十分锋利,相信不会比你之前的那柄剑差的,至于这支毒箭我会拿回去仔细审视,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会再差人找你。你已是这里的人,我本该给你一些事做,但考虑你初来此地,以及你现在的情况,这两天你就先好好熟悉一下醉人庄吧,江湖险恶,你谨慎些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你如今已有性命之忧,还是看清孰敌孰友的好。”说罢便关上门离开了。
云心中暗道:“说到底不还是想让我把你视作盟友,告诉你沈家的功夫麽,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确实有些蹊跷,究竟会是谁这么急着要取我性命,即使是庄里有炽龙门的人,我从忘忧林被抓到这里也不过一天,他们哪里会这么快就知道我的所在,更何况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小鬼罢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云转念又想:“假若不是炽龙门的人……没错,那些闯入群芳谷的人真正的目标是师父和燕姨母,他们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我的存在,那天在群芳谷里,姨母怕我说漏嘴,一再阻止我说话,想来就是怕他们把我也视作追杀的目标,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想杀我呢?”
正思间,云听得屋外传来人语:“沈兄弟可在屋里?”这声音既年轻,又儒雅、沉稳,一听便知是白右使的声音。
云连忙去开门,只见白右使华裳玉饰,佩剑垂珠,说是剑客,倒更像是仙人。
云笑道:“白右使的衣服倒是比昨日更漂亮了。”
白右使轻轻一笑,道:“沈兄弟莫再挖苦我了,我自幼深受师父管教,即使是穿着都要务求讲究,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我其实十分羡慕像沈兄弟这样潇洒不羁的感觉。”
云摇头笑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方侠士若如此可说是潇洒不羁,像我这种的不过是个无名浪客罢了……来,白兄弟,进屋里谈。”
白右使一边走进屋里,边说道:“话虽如此,可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侠客,曾经不也是无名浪客麽,沈兄弟莫再妄自菲薄,凭你的剑法内力,要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气也绝非难事,我倒觉得很奇怪,你的剑法这样独特,若是被他人见到,定会口耳相传,更何况沈兄弟如此年轻,你的名声定会不胫而走,可为何……”
云哈哈一笑,待白右使坐下后,便坐在对面,道:“家师也是严厉得很,我的功夫若不能让他满意就不许我出山,他本人也不喜欢涉足世事,所以在江湖上也不是十分有名。”
白右使点头道:“是了,江湖上有很多隐世高人如今都不愿意涉足世事,我今日来此一是来打个招呼,再者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剑伤如何了,可有用我给你的药?”
云道:“你的药当真是灵药,今日一早醒来时,便已不觉得痛了。”
白右使道:“如此便好,这药是落英门的秘药,想来也应当有用。”
此时小玉又来敲门,询问有关午饭的事,云吩咐一阵之后,回过头来道:“白兄弟既然来了,就先不要离开,在此处与我吃过饭再走如何?”
白右使恍惚道:“哦,这样也好。”
过不多时,饭菜上桌,云与白右使又闲聊了一会,再过片刻,小玉又将酒壶提来。
云笑嘻嘻道:“白兄弟既然是落英门的高徒,肯定也是有些酒量的吧,与在下小酌几杯如何?”
白右使已然不知所措,道:“这样不好吧,倘若庄主有什么吩咐……”
云道:“庄主那边若是有怪罪,我愿意一人承担,何况你是在我的居处饮酒,自然错不在你。”云说话时已将斟满的酒杯递与白右使,继续道:“你我二人本不相识,若不是我机缘巧合下闯入贵庄,而庄主又要求我和你在他面前耍一番,我们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同桌吃饭同桌饮酒,哪怕单是为了你我二人的相识,小饮几杯也是可以的吧?”
白右使本就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善于推辞,如何经得住云一再言语相劝,便顺着云的意思,对饮了几杯。哪知他不常饮酒,几杯过后便已面红耳赤,话也多了起来,两人的谈话内容也不像先前那般单调乏味,在云的引导下,白右使将他在落英门习武时的趣事都说了出来,两人也因此越聊越是投机,早已忘却了时间。
云把玩着酒杯,笑道:“几杯酒下肚,白兄弟果然就暴露了本性,你听所言的那些事,可知你与我一样年轻气盛,那么平日里你为何非要那般唯唯诺诺,尤其是见到施姑娘,她虽是你师父的女儿,但你也不必如此吧?”
白右使已然摇摇晃晃,酒杯里的酒都像浇花一样洒了出来,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我师父管教弟子不仅十分严格,而且还特别护着女儿,倘若有谁欺负了她,可就像你闯入醉人庄禁地一样,处罚非常严重。”
云点头道:“有这样的宝贝女儿会护着倒也不奇怪。”
白右使痴痴一笑,道:“说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你也该说说你了吧,我今天受庄主之命去下院处理事情,你可知道,今日你已经成了守庄弟子们的一大话题了,有的说你武功怎样厉害,想要拜你为师,有的还说你将来肯定是王庄主的乘龙快婿,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是博得王姑娘的喜欢,又是成为弟子们的憧憬对象的?”
云笑道:“这些家伙口无遮拦,他们说的话又岂能当真,他们不过是终日无聊……”云话未说完,发现白右使已频频点头,眼睛都睁不开了,云叫了他几声都不见其回应,知道他是不胜酒力,有些困意了,便吩咐小玉将饭菜酒品撤去,之后两人将白右使扶到床上躺下,而云自己却整理了一番衣服,带上剑走出门外闲逛起来。
云不曾想自己与白右使竟聊了这么久,如今霞光漫天,凉风微起,显然已经有些晚了,云边走边想:“如今看来,白右使绝非袭击我的那一伙人,华左使作为庄里惟一使枪的高手,也绝不会蠢到提枪来刺杀我,而且倘若那时真的是他,我昨晚早已一命呜呼了,而王伯阳若要得知沈家的功夫,他与其废这样一番周折,倒不如一开始就将我关押起来……不过倘若这一切都是王伯阳安排的一出戏呢,先是派人偷袭我,再让人巧合地把刺客吓跑,今早又假意让人射杀我,故意将箭射偏,都是为了让我心生恐惧,向他寻求庇护……可是昨晚上若不是我恰巧在练功,他的计策早就被戳穿了,而今天早晨的那一箭,分明就是要夺我性命的,这样来看这可能也不靠谱……”正想着,云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醉人庄的禁地入口。
向里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残垣断壁,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武林圣地,云心中暗道:“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便又向身后望了望,确认周围并没有人的气息,云点头一笑,施展身法飞入禁地。
禁地里果然只有废墟,关于醉人庄的曾经,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云再往深处走去,发现那个洞口依然还在,然而传给他功力的老妇却已不在了,想来已经是葬下了吧……忽地,云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师父锻炼出来的警觉性让他怀疑是有人来了,便隐声匿迹躲在一处废墟后面,一直等着。过了不知多久,竟果真有一人出现,这人一身夜行衣,别说相貌,就连年龄都看不出来,那人在洞口边左顾右盼了许久,终于跳入洞内,云等了一会,也悄悄跟着跳了下去。洞内一片漆黑,洞外的微弱霞光隐隐洒下,根本无济于事,云心中暗道:“这洞窟寻常之人若是下来便上不去的,这人的轻功定然十分了得。”云转了个弯,便看到那人提着火把,在冰窟里扶着墙壁来回踱步,不知是在干什么。
这时一片灯火从洞口照来,相继传来人语:“这个破废墟有什么可看的,天天让我来巡视,这里又没有金银财宝……咦,这里怎么有脚印?”那洞内的人听此猛一回头,虽并未看见云,却也转过身来,一直盯着这边。只听得洞外的人又说道:“算了,这窟窿下去了准得摔死,傻子才下去呢。”说罢便离开了。
待那洞外的人走远后,洞里的黑衣人竟开口说道:“哪位朋友跟来这里,何不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