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嫣随着面具男子在空中疾奔,不多久来到一处小院落,落在后院。此时天已微亮,入眼看似普通的景致,实则错落有致,处处灵动,非胸中有大丘壑者所不能设计。因此便对庭院主设计者颇为敬佩。面具男子浑不在意,径自走到花厅里坐下,徐子嫣也只得跟至花厅,坐在下首。
面具男子道:“既然你已来到这里,至少也要告诉我你是谁吧。”
徐子嫣不解,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是说南宫燕?”
徐子嫣一愣,方才想到许多人在关注自己与南宫燕的关系,便笑道:“这很重要吗?”
面具男子不答反问:“你觉得不重要吗?”
徐子嫣无奈地道:“若你觉得重要,便告诉你也无妨。”面具男子看向徐子嫣,一副期待许久的模样,徐子嫣只得道:“南宫燕已死,徐子嫣复生。”
面具男子似乎已经料到这个答案,却又问道:“南宫燕死于何处?”
徐子嫣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个时空时,看到的那个狼群,便无限感伤地道:“天荡山狼群腹中。”
面具男子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徐子嫣,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而徐子嫣则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沉浸在初见狼群时的恐惧与无畏中,继而是死生余生的欣喜,与孤身一人的悲凉。她毫不在意面具男子的打量,也完全没有隐瞒这件事的打算。她知道,若想更快地找到父亲,必须要与人合作,而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因此,有些事不能隐瞒,而这样的不隐瞒有时会让自己更好地在他人面前隐瞒。
良久,徐子嫣方长舒一口气,平静下来,对面具男子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对我来说,我只是徐子嫣,不是南宫燕。”
面具男子却不以为意,道:“我为何要帮你隐瞒?”
徐子嫣微微一笑,道:“因为对你来说,一个医术超群的孤儿,远比一个被驱逐出府的南宫小姐,要重要得多。”
面具男子笑道:“你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
徐子嫣笑得更加娇媚:“我对自己的医术一直很有自信,而你让我更有自信。”
面具男子也暗笑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徐子嫣看看外面的风景,又道:“不过,我可不想整天闷在这里,我还要寻亲,我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行医。”
面具男子道:“你是想继续在街头摆摊?”
徐子嫣想了想,道:“不然呢?”
“我可以帮你进医馆,等你想离开时随时可以走。”
徐子嫣点头接受,然后又探究似地打量着面具男子,面具男子问道:“还有事?”
徐子嫣想了想,道:“既然我们已经初步达成合作意向,那么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我们现在还不算合作,只有在我确定你真的能帮我解毒时,我们才会合作。”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每次见到你都叫你面具人吧。”
“容九生。”
徐子嫣挑挑眉,面具男子问道:“这个姓奇怪吗?”
徐子嫣笑道:“我与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知道吗?”面具男子不说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徐子嫣无奈,只得道:“这个姓我听过,一直觉得很有味道。”
男子似乎有了一点兴趣:“什么味道?”
徐子嫣苦笑着摇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姓这个姓的人,应该很清高雅淡,能够看尽世间一切浮华,却又淡然自处,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容九生笑道:“你真是会拍马屁。”
徐子嫣白了他一眼,道:“拍马屁?对于你来说,我倒觉得像是一个讽刺。”
容九生的声音马上沉了下去,问道:“你是说我配不上这个姓?”
徐子嫣并不在意,道:“我只是觉得你与清高雅淡、淡然自处这几个字毫不沾边而已。”
容九生点点头道:“我确实不是一个清高雅淡之人。”
徐子嫣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特性,都值得欣赏。”
容九生似乎对徐子嫣有了一些兴趣,很想了解一些她的想法,便问道:“徐姑娘认为在下什么地方值得人欣赏?”
徐子嫣一时语噎,道:“我与你之间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容九生显然看出了她的窘迫,也不拆穿,只道:“希望有一天徐姑娘能够告诉我。”
徐子嫣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时间天已大亮,有婢女前来摆上早餐,徐子嫣早已饿了,也不顾忌,不再遵守食不语的古训,一边吃一边评论着食物,饱饱地吃了一顿,自以为很懂得用餐礼仪,但落在容九生眼中,却是毫无礼仪地俏皮可爱。
用过早餐,容九生指派了两个丫鬟——春晴、夏雨,照顾徐子嫣,徐子嫣便回房补觉去了。
一个上午便在梦中过去了。梦里,徐子嫣又见到久别的父亲徐一峰,依然是以前的样貌,却穿着古代的衣服,梳着古代的发饰,眼中依然是慈爱而宠溺的目光,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徐子嫣激动地忘记了呼吸,紧紧地盯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父亲,看着父亲脸上越来越清晰的笑容,她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了胸腔。
徐一峰走到女儿面前,脸上绽放出更加慈爱的笑容,说道:“子嫣,你来了,爸爸终于又见到你了。”
徐子嫣激动地叫道:“爸爸!”
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徐子嫣猛然睁开眼,却见一道身影突然撞开房门跌落在地,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口中还大声地辱骂着:“容九生,你还给我,不然我就打死你。”一边说一边又跳起来朝门外打去。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片刻功夫那道身影又被打落在地,跌在徐子嫣的房间里。
老者一百个不服气,继续跳起来大声辱骂:“容九生,你不想活了吗?你再不还给我,我就不给你解毒了。除了我,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给你解毒,不出三年,你必死无疑。”老者气哼哼地说着,一边又想起什么,挥手一扬,徐子嫣便看到大片大片的药粉朝着门外洒去。凭借着医生的敏感,徐子嫣可以肯定,这些药粉里有一半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毒药,还有一半则是乱七八糟的药粉,比如痒痒粉、哭笑粉、情香粉等等。不过徐子嫣正沉浸在与父亲团圆被打断的愤怒中,看到这些药粉时,恨不得容九生立即被毒死,至少也要毒得半死不活方才解恨。
不过,老者与徐子嫣的期盼都落空中,但见一阵风过,所有的药粉都朝着老者反扑过来,老者又赶紧吞下一颗药丸,跳着脚骂道:“该死的容九生,你想毒死我吗?毒死我就真的没人帮你解毒了。”
容九生跨进房间,道:“你死了没关系,还有人能帮我解毒。而且还是一个比你更厉害的人。”
老者满脸的不信与愤怒,叫道:“比我更厉害?这天下还有比我更厉害的解毒高手?”
容九生一脸淡定,完全无视老者,径自坐下,道:“当然,而且她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中了很多种毒,并且不是在同一时间中的。”
老者大手一摆,满脸不屑地道:“这个老夫第一次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不过如此。怪医娘子?不过就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婆子吧,竟然值得你这么重视。”
容九生淡淡地道:“你不信也没有办法,反正有人能帮我解毒,你该去哪就去哪吧,这一次我绝不拦着你。”
老者狐疑地道:“真的?这次我可以走了?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老者紧紧地盯着容九生,生怕错过容九生的任何一个表情,可惜容九生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面具,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
老者试探地说道:“那我走了?”容九生淡淡地嗯了一声,老者便试探性地朝门外走去,眼睛还盯着容九生,生怕他是在开玩笑,一边还说道,“我真的走了?”
容九生抬起头道:“我会吩咐苏仁,帮你准备好东西的,你即刻就可以回神医谷。”
老者猛然止步,跑回到容九生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转着圈看,将容九生身上每一寸都看了个仔仔细细,道:“容九生,你被蛊毒毒傻了吧,竟然要我走?没有我为你调身子,你这毒可只要半年就能要你的命。”边说边主动为容九生把脉,似乎想探明白容九生反常的原因。
容九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打断了老者的把脉,道:“放心我好得很,没有你,我一样可以长命百岁的。”
老者有些相信了,但又不服气地道:“这天下真有比老夫医术还高明的人?老夫可是神医,天下唯一的一名神医。竟然有人敢夸口比老夫的医术还好,那人一定是骗子,你那么大的人了还被骗,真是笨死了。说,他在什么地方,老夫亲自来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医术天下第一。”
容九生并不说话,也不看向老者,只慢悠悠地把玩着茶杯。老者等了许久,都不见容九生答话,急道:“人呢?那个骗子呢?那个骗子在哪?”
徐子嫣早已怒不可遏,从内室冲了出来,怒吓道:“什么骗子!跑到我屋里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打扰我睡觉,还敢说我是骗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我一把毒药就可以毒死你。”说着便伸手一挥,毒药迷漫开来。
容九生轻轻地挥了一掌,药粉全都向老者洒去,老者忙不迭地又撒了一把药化解,然后跳着脚骂道:“哪里来的毒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神医面前卖弄毒药,真是……”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发不出声音来,身体也不能动弹,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但老者显然不信自己能解百毒的药粉,竟然解不了眼前这位女子的毒,所以百般尝试,不断地说话,不停地想向动弹,但终究还是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眼睛也慢慢地由不屈不挠转向不可置信,圆睁着看向徐子嫣。
容九生起身笑道:“莫神医,这下你可相信了?”又向徐子嫣说道,“徐姑娘,这便是莫神医。”
徐子嫣的怒火尚未平息,冲着容九生劈头盖脸地训道:“你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是我的房间吗?竟然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横冲直撞!你懂不懂扰人清梦是要折寿的?知不知我正跟我爸说话,就因为你我什么话都没说……”
容九生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过滤掉了徐子嫣的怨气,抓住了重点,道:“你爸?你要找的那个人?”
徐子嫣气道:“是我爸,是我要找的人。我本来要问他在什么地方,就被你们给吵醒了。你说你是不是特别讨厌。”
容九生问道:“爸?是什么?”
徐子嫣想也不想直接吼了回去:“爸就是爸,你说爸是什么?”
容九生见说不通,又见徐子嫣如此愤怒,想到自己与莫神医闯入房中之事,究竟有些理亏,便耐着性子道:“那只是梦而已,作不得准的。”
徐子嫣也知应是如此,但一腔怒火仍要发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多少年没梦到我爸了。从我来到这个地方,我终于可以梦到他了,他很有可能就在这里,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可以问清楚的,都被你们给搅了。”徐子嫣边说边想到自己已有三年多没有梦到过父亲,此次机会极为难得,不由得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是以说到后面便带了一丝哭腔。
容九生显然没有料到徐子嫣会哭,有些不悦地说道:“梦是作不得准的,只要他在东辰国,我一定能找到。”
徐子嫣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说话,一口气喝了几杯茶,方才把那股怒火压下。
容九生又道:“你帮莫神医把毒解了吧。他一直在调理我的身子,你们也可以多聊聊。”
徐子嫣这才又看向姿势奇怪、表情复杂的莫神医,怒火又烧了上来,咬牙切齿地道:“神医?医术天下第一?那就自己解吧,我没有下完毒还要给人解毒的习惯。”说着便叫丫鬟为自己准备午餐,睡了一觉又气了这许久,此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徐子嫣早就饿了。
容九生知道徐子嫣心情不好,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了。莫神医却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一身酸痛,心里恨死了徐子嫣。但徐子嫣浑然不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怒火里,慢悠悠地吃着饭,把莫神医给气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