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感觉有几线光在眼前。莞宁睁眼。昨夜睡的并不太沉,浅浅的睡意。拿过靠垫靠着,开机才发现只有六点。冬日的六时,天色微亮,静谧使人很有入梦的欲望。不过,心中有事难成眠。莞宁翻身下床。
洗漱,出门。公寓楼的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公园,早锻炼的老人分散在各处,也算得上安静。可以静心也。触上颈间的卡其色兔毛围巾,莞宁又有片刻无端的惴惴不安。原因已不必细想。平日喧闹的街道,清晨只余脚步声,静的有些窒息。偶尔开过车辆,轮子也是平缓地向前滑行,再无多余的声响。
莞宁最喜欢的是公园里的那片湖。那不是一个人工湖,而是在公园建造前就存在了很久的,而且是活水,这一块被圈起来做公园以后,周围种上草木,景致越发宜人。
她轻坐在树下的一张长椅上,光秃秃的枝干还是有萧瑟的气息。不过自己需要在一个貌似已死的环境中去思考一段濒死的记忆。
在这二十五年的有限时光里,十六岁那年莞宁自认为称得上一个心理的转折。第一次知道,男女之间,并不是一个我喜欢你那么简单。因为他,那个她曾经一度痴恋的男生,随时可以抽身离开,不用任何理由,只一句“你又不是我的谁”便可以使人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曾以为,他们之间,很好很好,好到可以用眼神传词达意,默契的少男少女携手并肩向前走,朝美好的未来看齐。那一阵子,学习也很有动力。莞宁曾单纯地想,将来,不过是两个人的生活由学习改换为工作而已,其他,都不会变的。看着身边闺蜜们分分合合的感情,莞宁永远只是笑叹,既而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可倘若真的这样,为什么会有人把人生比作起伏的高山?这就是了。毫无征兆地,高一的终结毁灭了这场过早萌发的感情。毕竟,两人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感情,未免言之过早。有些事情的处理,未免冲动毛燥。他潇洒地出国了。而她,只能在角落哭泣。不是谁对谁错,是命。
Chen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适时适地。如甘霖,在心灵的裂缝中注上水,不多不少,恰好够从干涸中走出来。暑假,两个月。过后,他也有他的学业。只留一封信用来告别。莞宁只记得最后一句话,若是有缘,还可相见。命数这个东西是真是幻有时十分令人纠结,它像一个杂乱无章的线团,可线团终究还是一根线。一人拉着一头,他们就这样再次相见。只是身份大不相同,心境也大不相同。Chen,子宸说了什么?“有些人,占据你生命中很长的时间,却是配角;而有的人,却是一眼万年。”
敏感如莞宁,岂会不知那段日子与子宸的感情在日益加深?友情与爱情的界限有时并不明朗。
她长舒一口气,拿出衣兜里的耳机插上,与很多时髦女孩不同,她一直喜欢柔和的歌声。耳畔传来林忆莲干净的声音,是《纸飞机》——
笑声让我想起童年暑假那个他
教我折飞机的他
好吗
好吗,现在都看到了。他很好。他的言下,问她好不好。这些年的时喜时哀,都是人之常情。他不问,或许自己再也不会记起也不愿记起那段伤情。被人猜中深藏的想法是什么感觉?伤口不过九年,结了痂,剥去,又有红色的液体溢出。他何时变得这样残忍?从前宁愿不提。他说,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那么,这会是他精心编织的圈套吗?但宁可傻傻地相信,他以前说过,守护是一种习惯。他只是不忍心。
不知不觉,已经坐了许久。东方渐渐浮起金光,耀眼,像他,如今光芒万丈,若直视,都会伤了眼。莞宁站起。摘下耳机,沿着湖边走一圈。湖水的深色给人油画般的厚重感,在冬日望着尤其舒服。鸟语不断在耳边飘过,那是晨曦的声音。紫墨一直不信她没有过一段感情,的确,她有过,可是又称不上。无名无分。堤岸边有一丛一丛的狗尾巴,莞宁矮身,那种手心痒痒的感觉,很像初尝情爱,九年前的日子,历历在目。面对,有何不可?如果是命,那无可挣扎。湖水清澈透明,莞宁看到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庞,在湖底,却也真实。
想想有些事情,本也无可厚非。我们会遇到许多错的人,而我们总喜欢把一时的过客当作一生。花季雨季少男少女的邂逅,匆匆。匆匆别过,没有再见的告别,是否会成为再也不见的遗憾?
莞宁自从工作就已经很少再去想这些事情。不过,静下心来回忆的时候,反倒觉得,或许,人生路上,哭过,痛过,爱过,恨过,笑过,也是一种完整。当一切已成往事,便没有再回头看的理由。可以不忘记,但不要让它再次伤害自己。
回家吧。在苏醒的城市中行走,莞宁觉得自己又鲜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