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雨，周围一片漆黑，雨水打在地上，打在树林上，打在小河里，也打在两人的身上。
“两个人？……对啊！两个人！”
呜咽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低头便能望见和自己抱在一起嗓子都已经哭哑的女孩儿，可是虽然能够清楚得看到女孩脸上的恐惧，却怎么也看不清女孩儿的长相……那时候自己也在哭吧？那时候自己也只是个小屁孩儿啊。那是什么时候？算了，雨这么大，就算哭了也看不见吧！反正自己没有哭出声音。
那一天，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不是，是两个人同时失去了重要了东西。失去了……什么？
“啊……”不行啊，太模糊了，就像黑暗里的一缕缕白烟，越是想要用力抓住它，它便消散的越快。
黑暗里的白烟？在黑暗里怎么看得见白烟啊？
不是黑暗吧……应该是黑夜……有月亮的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关系吧，每次贪玩，回家太晚的时候家里都会点着灯笼的，对啊，爷爷那么疼我……爷爷？爷爷！还有娘，还有叔叔和婶婶，还有……晚上，黑……夜？夜晚是红色……红色？红色……为什么是红色？
红色！
红色的晚上……红色的……天是红色的，地是红色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
“咯……”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喘不上气了……在红色……所有的东西都是红色……挣扎着想要张嘴……张嘴是要说什么吗？
我是想要说什么？
“咯……”眼前的红色开始流动起来，流动的……流动的红色？
红色慢慢汇成了……汇成了一个人形？
“……”
红色的人嘴在动，他在说什么？
“咯……”想要问他在说什么，但是嗓子里还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伸长了脖子努力去听得更加清楚。
为什么是伸长脖子？伸长脖子就可以听得更清楚？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红色的人的话就好像真的变得清楚了一些。
“……跑……”
跑？为什么跑？跑什么？
“你……这么弱……逃跑……什么都做不到！”
弱？逃跑？什么都做不到？啊……什么啊，这是什么啊……
“……你什么都做不到啊，除了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掉，被带走，除了逃跑你什么都走不到啊！你什么力量都没有……”
“咯……”恐惧，恐惧，恐惧……逃跑，对，要逃跑……可是……想要转身逃跑时才发现自己被红色的人掐住了脖子……红色的人？为什么人是红色的，红色的是什么？
“轰！”突然又打雷了……打雷？为什么打雷？……对啊，在下雨啊……下雨？
“轰！”又打雷了，还有闪电，还有……还有……还有什么？闪电里有什么？有……有的！有……天空被闪电照亮，天地如同定格一般，只有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然后，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在闪电中从天而降的身影。
“保护妮儿……”
“妮儿！”对啊，妮儿！
“我不会把她交给人！”
“我会保护妮儿一辈子！”
妮儿……
……
“妮儿！”
听到已经在床上躺了十三天的王沐阳叫了自己的名字，趴在床边的秦妮儿还以为自己像之前一样产生了幻觉，但是她手中握着的王沐阳的手上突然穿来一股大力，仿佛要把她的小手握断了一般，转头看去，便发现王沐阳真得慢慢睁开了眼睛。
“呜……沐阳哥哥……沐阳哥哥！”
“嗯……呀！小师弟，你醒啦！”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林思可听到秦妮儿得喊声也醒了过来，看到正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王沐阳不由得一阵惊喜。“我去喊爹爹回来！”说完便跑出了屋子。
……
秋去冬来，王沐阳推开屋子的门，便感到了一股凉意袭来，伸出手去便有片片雪花落在手心，使他的心情也轻快起来。三个多月来，秋岳峥每天都会帮他调养身体，他刚刚醒来时林天河正在铸剑，二十多天前铸成回来之后更是每日不惜消耗自身功力帮他修补经脉。虽说林天河平时对这个弟子不怎么关心，将《雨夜销香剑》交给他之后，对他的练功进展也不管不问，但是现在看来，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也是爱惜得很啊。
在两人帮助下，王沐阳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当昨天晚上他又一次央求林天河之后，终于同意让他今天开始参加功课。
踏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王沐阳走出小院，朝着竹林尽头的观景台走去。三个多月没有活动过身体了，他准备先疏通一下筋骨。
“那把木剑弄丢了，修养的这些日子也没有想起来要再做一把，算了，晚上回去再做好了！”那晚王沐阳掉下山崖之后便不记得后边的事情了，林天河也没有对他说过。
一边想着心事，王沐阳慢慢穿过了竹林，便看到了那个以前每天都会比自己更早得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儿。只是女孩现在并不是坐在观景台上望着无边的云海发呆，平时被她抱在怀里的木匣现在背在身后，手持着一把晶莹雪白的长剑在雪中挥舞着，让王沐阳感到一阵意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女孩练得跟王沐阳每天练习的剑法一样，虽然只过了三个多月，但是现在却有了颇高的水平，不知道这个之前从未练过功夫的女孩儿这些日子付出了多少努力。
练剑的女孩儿转身间看到了竹林前的王沐阳，不由得停了下来，收剑入鞘，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对着王沐阳无声得笑了起来。天空飘着雪花，身前一片云海，女孩站在石台上，美丽得如同仙女，让王沐阳看得痴了。
看着王沐阳的痴态，秋水不由得脸上一热，低着头转过身体，朝石台一侧走去。王沐阳这才回过神来，尴尬不已，犹豫了一下才又朝着石台走去。走到石台一侧的秋水，弯下腰竟然从薄薄的积雪下又拾起了一把长剑。
双手各执一剑的秋水又转身看向王沐阳，缓缓开口道：“那天晚上来的人是我娘，她想要带走我。”
“嗯！”这些事王沐阳已经从秦妮儿和林思可的口中听说，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想到自己刚才的窘态，现在还是一阵尴尬，眼神有些闪躲，没有看清秋水的表情，只是听着秋水又缓缓开口说道：“我娘是魔教……他们都说我娘是魔教妖女，我爹爹被她迷惑，背叛了师门，是龙跃书院的叛徒……”这些事情王沐阳也听别人提起过，但是没想到秋水会自己亲口说出来，有些吃惊的向她看去，却见秋水神色平静。秋水看到王沐阳的目光，又淡淡的笑了起来。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别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对我说这些话，一直到我大声哭出来才会放过我，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会带我一起玩，他们都会戳着我的额头欺负我，我那时候看到他们就会非常害怕……后来我发现了这个竹林后的石台，这里没有人会过来，我就每天都躲在这里。”
“再后来，当我知道这座山不是全部的世界，山的外面还有好多好多地方，还有好多好多人的时候，我坐在这个石台上时常就会想，如果我跳到那云海里，会不会向那些鸟儿一样可以去到外面的世界……但是我不敢啊，因为我听说所有人都认为魔教的人是坏人，我怕云海那边那个世界的人也不会喜欢我这个叛徒和妖女的孩子……而且爷爷那么疼我，我不在了，他肯定会伤心吧……”
女孩的语气越来越哀伤，眼中也慢慢变得湿润，王沐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的他，还有勇气说自己可以保护另一个人吗？
“真是的，我明明都对爷爷说了，再也不做爱哭鬼了……”秋水举起袖子抹了抹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以为这世界上只有爷爷是在乎我的，直到你突然跑了过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以为你也会跟别人一样跑来戳我的额头，对我说你爹是叛徒，你娘是妖女……所以我便吓得跑掉了。”
“我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第二天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又回来了，却发现你带了更多的人等在这里，我觉得委屈，更觉得害怕，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可是，那个时候我却听到了你对我说对不起，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对不起的人，也是除了爷爷以外，第一个会在意我的感受的人呢。”说到这里，秋水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化成了这雪中的一朵美丽的花。
“我想过要和你、和你们打招呼的，可是……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你是因为不知道我爹娘的事情才没有讨厌我……所以就只在这里坐了两年，直到那天晚上我娘出现在这里，想要把我带走，我不知道我娘会不会和爷爷一样疼我，但是当我摘下她的面巾看到她的表情和看我的眼神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好疼。”秋水说着便将握剑的拳头放在了心口上。
“虽然舍不得爷爷，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娘难过，所以我想，我就跟她走了吧，反正除了爷爷，这山上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吧。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却看到你一边喊着：把她还给我……一边从山上跳了下来，天上明明下着那么大的雨，却冲不尽你身上流出来的血……然后你便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我们冲来过来，一次又一次地喊着：把她还给我……”
“其实我……”
女孩说道这里眼中又流出了泪水，王沐阳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刚开口便又被女孩儿打断了。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爹爹跟我娘是学了功夫才会做坏人的，但是那天晚上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跃起的身影，我……我第一次觉得好漂亮啊……”女孩抬脚朝王沐阳走去，“我爷爷请林师叔帮忙铸剑，在你醒来那天林师叔回来看你，回去时发现火炉中的剑变成了两把，我刚才用的那把我取名叫流云，这把剑取名叫袭雨！”走到王沐阳身前的秋水抬起右手，将刚才在石台一侧拾起的袭雨举到王沐阳身前。
“送你给！”
“其实……”
“送给你！”女孩儿眼中的眼泪越流越快，倔强地打断着王沐阳的话语，看王沐阳不接，又倔强地把剑按在他的胸口上，转身走到石台边上。王沐阳只好伸手接住。
“王沐阳！”秋水站在石台边缘，朝着眼前的云海放声哭喊：“谢谢你去救我！”
“虽然我知道，你要救的人并不是我……”秋水又转了回来，看着王沐阳的笑脸泪流满面，声音越来越小。
“对不起……我……就算我知道他们要带走的是你，我也……”王沐阳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声惊雷，如果山崖下被带走的不是秦妮儿，自己真的有勇气跳下去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秋水用着全力笑着，也就无法再去阻止眼泪流出来。握剑的左手慢慢举了起来，大声地说着：“我已经跟爷爷说了，我也要练功……”
不能被你保护在身后，只能努力站在你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