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王沐阳、秦妮儿跟随秦逸云一同上山。
龙月书院的一众长老早就知道秦逸云要上山学艺,但是王沐阳跟秦妮儿却是秦逸云半路“捡来”的,龙跃书院自然要对二人身世来历进行一番询问。却不料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竟然牵扯着已经随烟雨楼楼主楚志鸿之死一起失传的绝学天脉内经,秦妮儿更是楚氏后人。
龙跃书院的一众长老本来想要进行一番详细的调查,但是当时护送几人上山的大内侍卫统领杨智儒手持一封太子秦逸风的亲笔书信,信中诉说了二人情况,说明这两个孩子身上并没有天脉内经的功法,还替他们求情,望书院收留两人。秦逸云也是极力维护两人,更是坚持要秦妮儿跟他一起拜入掌门座下。有两位皇子庇护,王沐阳跟秦妮儿便轻易地留在了龙云山上。
当秋岳峥带着王沐阳推开后山竹林前的小院门扉,来到后院菜园时,王沐阳看到一个男人正蹲在菜地里松土,还有一个与王沐阳年纪相似的少女在菜地外好奇地望着他。
男人起身对秋岳峥躬身行礼,王沐阳在男人的身上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落魄。
秋岳峥对男人点头道:“天河,我来给你送个徒弟。”
“呀!那就是我的师弟了!”林天河还没有什么反应,那站在菜地边的少女先惊叫出来,一脸喜色地跑到王沐阳身旁拉起了他的手,对他丢出一堆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啊?”
“为什么要来龙云山啊?”
“我叫林思可,是你的师姐哦!”
……
林天河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眉头不禁微皱,对秋岳峥说道:“师叔,我教不了!”
秋岳峥不以为意,笑道:“在你们这一代弟子中,你的修为无人能及,你都教不了还有谁教得了?况且你那绝代奇才的师侄秦逸风也写信请求由你收他为徒。”
“无关修为……我没有心情……我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又该教他些什么?”
“这孩子遭遇大难,幸有高人出手,都已经进了鬼门关又被救了回来,但是经脉也已经受损,如果没有另一个高人舍弃自身修为帮他伐毛洗髓,怕是一生都无缘入境。这龙跃书院也只有《雨夜销香剑》最适合他修炼!”
听到秋岳峥的话林天河不禁动容,能够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功法,他知道的只有一种。
《天脉内经》所记载的异术——逆转返生,传说可以回魂复生,即使气绝之人都可以救活,但是对使用者负担过大,必须苦修四十年才可以使用一次,不然,轻者经脉尽损,就像现在的王沐阳一般,重者直接毙命。
“救他的人,自称秦放歌,手执失落的名剑七星龙渊……”
“嗯……”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林天河感到一阵目眩,以手抚额,一脸痛苦。
——
在人群中间,林天河死死盯着将那少年护在身后的秦剑华,劝道:“秦师弟,他可是烟雨楼楼主楚志鸿的儿子!”
“但是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再者烟雨楼又怎么样,楚志鸿又怎么样?”
“但是现在我们救不了他!”师长已经叮嘱过他们要********,烟雨楼弟子杀无赦,况且这少年还是楚志鸿的儿子楚放歌,现在周围有众多同门,就算他们想要救下这少年也是有心无力。
“放肆!烟雨楼已经被朝廷判为邪教,你还是当朝太子,难道也要像秋意重一样叛……”
“师叔!”秦剑华打断师长的训斥,“我们已经不是刚刚下山的无知少年,是正是邪不是你们这些师门长辈说了算,更不是那些稳坐朝堂的皇冠贵族们说的算!我现在不是太子,我跟你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一样,只是一个自诩江湖正道的所谓侠客!”
“林师兄,师长教我们要有侠义之心,要除邪卫道,所以当初秋师兄我们三人初次下山,我便跟随你们两人冲进幽州城,火烧烟雨楼大殿,但是这侠义之心也要我们明辨是非!”
秦剑华拔出手中七星剑龙渊剑,剑指众人,凛然道:“我认为父王错了,秋掌门错了,八贤也错了……”
“孽障,就凭你也敢妄议圣王和师长的决议……”
“算了,我不想跟你们再讨论谁对谁错,只是,我绝对不允许你们伤害这个少年。”
“就凭你?”
在场的几位师长已经是气愤不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林天河还在苦苦劝解着秦剑华:“秦师弟,你冷……师弟,你要做什么!”
“亡命,开!”不见秦剑华有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在场众人只有林天河以及那被秦剑华护在身后的少年脸上变色。
天脉内经开篇第一式便是一式禁法,以身为祭,可召唤九幽修罗之力。
修罗一式,亡命。
但是这一式只有烟雨楼内颇有地位,以及因为机缘偶然看到心法的林天河师兄弟三人才知道,就在众人思考着秦剑华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便看到秦剑华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只有握剑的右手固执的举着,然后,便感到了一股森然可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
“临、兵、斗、者……”
龙跃七剑之一,《九字真言降》!
龙跃书院弟子无比熟悉的剑诀一字一顿地自秦剑华口中颂出,在场众人都不是第一次看他施展这一绝学,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在那股莫名的森然之力笼罩下,他们感到了恐惧,纯碎的对死亡的恐惧。
“皆、数、组、前、行!”
随着剑诀的最后一字颂出,那本能的恐惧终于达到顶点,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大叫着转身逃去,但是这些前一刻还都一脸正义凛然地叫喧着要诛杀邪魔的正道人士,此时都已经被恐惧所支配着转身,逃窜!
“除魔天地间,九子真言降!”
没有人有勇气回头,但是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那一晚,那一剑,从趟倒在地上的男人手中挥出的那一道光芒。
当光芒散尽,只有林天河站在百米外的小楼上,周围已经不见任何一个人。他远望着自己躺在地上的师弟高举的右手慢慢落下,然后便看到那少年捡起掉在地上的剑,痛哭着逃进那无尽的黑夜里……
——
一个名字一把剑,仿佛钥匙一般打开了林天河脑海的闸门,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当年师兄弟三人年少轻狂,初次下山便为了所谓的正道投入到那场讨伐烟雨楼的战争中,几番腥风血雨,最后回到龙云山的却只剩下了林天河一人。
“啊……”林天河仿佛忍受着很大的痛苦一般紧闭着双眼,直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思可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面前只剩下了被秋岳峥带来的孩子,秋岳峥本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那以后林天河便多了一个徒弟。但是他显然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将一本略显破旧的《雨夜销香剑》手抄本扔给王沐阳,又嘱咐了一句记得每天按时去参加院内的课业便不打算再管他。
而王沐阳也不说什么,第一天自己一个人看了一天剑谱,却连第一页都没有翻过去。第二天参加完课业回来之后便拿着一把木剑在院子里自顾自地挥舞着。林天河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不禁轻哼一声也不管他。
但是没想到除了午饭时间跟晚饭时间之外,这个孩子就那样在院子里一直挥着木剑直到深夜,最后在林天河的呵斥下才回到了自己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当林天河推开房门时便看到王沐阳在院中挥舞木剑,动作迟缓,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笨拙。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浸湿,显然天还未放亮的时候他就开始练习了。
林天河看在眼里,一脸的不屑。在用早饭的时候,王沐阳双手不停地颤抖,血泡磨出又磨破,已经没有办法用筷子了,最后像个刚懂人事的婴儿般把头埋在碗里,握着筷子一口一口地把饭拨到嘴里。林天河眉头紧皱,眼神透着厌恶。
参加功课,再回来练剑直到晚上,然后在自己的屋内翻着林天河扔给他的剑谱。
第三天早上,林天河推开房门,又一次看到那个笨拙的身影早已挥汗如雨,心头莫名生气一丝怒意。
一天,又一天。
当林天河再一次推开清晨的房门,看到那个笨拙而又倔强地挥舞着木剑的男孩,龙跃书院的基础剑式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王沐阳就这样每天天未亮开始练剑,用过早饭后参加院内的功课,回来之后继续练剑,直到夜晚之后回到房间看剑谱。
一个月之后,林天河一早推开房门,发现依旧在院子中练功的王沐阳所练习的不是龙跃书院例行功课教授的基础剑式,而是另一套剑式,只是看起来更加的笨拙滑稽。林天河一眼便看出来他在练习的正是《雨夜销香剑》。尽管只有一丝雨夜销香剑的影子,尽管外人看来他更像是一只滑稽的猴子。
清秋的早晨有了凉意,林天河终于是被这个倔强的男孩深深地震撼住了。
双手握拳又松开,反复几次,最终林天河还是抬脚走向了王沐阳。王沐阳见师父第一次走到他身前,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林天河取过王沐阳手里的木剑,漠然道:“看清楚了,我只演这一遍。”也不等王沐阳回答,便提剑挥舞。从雨夜销香剑第一式开始,腾挪起跃,动作缓慢而有力。至最后一式时,秋风乍起,挟裹着一片枯叶迎面袭来,林天河起身跃到半空,左手手捏剑诀,右手后伸蓄力猛然挥出,手中木剑迎风疾刺,剑影一化二,二化四,最后化成漫天剑影逆风而上。秋风吹过,林天河落地,刚才那成片的枯叶已经全部被串在了木剑上。
林天河右手一抖,劲气扫过,木剑上的枯叶便全部化成了粉末,然后便把木剑抛给了王沐阳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王沐阳叩谢的声音,林天河头也不回,只是嘴角挂上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那天之后林天河就再也没有过问过王沐阳的练功进度,但是他知道王沐阳每天天未亮就开始起床练习,然后参加院内的功课,回来后继续练习到晚上,再回屋里看功法。
王沐阳翻烂了林天河给他的《雨夜销香剑》手抄本,自己又跑去藏珍阁抄了一份回来,还抄回了其他的各种功法秘籍,即使绝大部分功法他穷其一身都没有办法修炼。
王沐阳的每一天就像那日出日落一般毫无变化。
林天河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不变的王沐阳的日子里慢慢发生着变化,不在身上,而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