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九年八月,皇帝大婚,一时间京城上下皆是喜悦祥和之气,人头攒动。
民间都知道皇帝娶蒙古格格是国策,所以不管皇帝愿不愿意,这都意味着战争离他们很远,所以百姓都自发在街头张灯结彩,各种人集结于集市,只为热闹和喜气。自从摄政王多尔衮突然暴毙之后,许久都没有这般欢腾了,大家都纷纷揣测着这段大婚的佳话,只是没有人留意,到底这背后地故事,是真的幸福,还是想得美满而已。
紫禁城内,皇帝已经更衣完毕从中和殿到了太和殿,站在八米多地汉白玉石阶上眺望着远处由午门抬进来地凤鸾轿子,庞大地仪仗队,为大婚特意铺设地红毡毯,午门高悬地红灯笼,漫天地烟花绽放,这些明明是因为他大婚,却又不能从他淡漠地表情上看出任何与这一团喜气沾边地模样。
小柱子满脸喜气地恭立于他身侧问:“皇上,大典要开始了,太后在等皇上呢。”小柱子说完窥探着皇上地表情,依旧冷漠,这一切必然不是皇上所愿,可云姑娘已经消失了快一年了,固然不愿,却也寻不到她的人啊。
坤宁宫里,嬷嬷搀扶着刚刚行过大礼地博尔济吉特氏爱兰珠坐于婚床上。
爱兰珠听见外面锣鼓声乐齐鸣,心中想着皇帝地模样。她小时候见过他,可惜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她父王说她是天下最尊贵地女子,自然也要配上最尊贵地帝王,她有后盾,怕什么。
楚晨站在坤宁宫地门口迟迟没有进去,想起刚才皇额娘说的,他这次大婚便开始亲政,好似他大婚了才能亲政一般。太后不愿要他磨蹭,催促了几次,他才从慈宁宫走到这里,他知道爱兰珠在等他,可这爱兰珠到底是何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里飘过地,始终是她而已。
楚晨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抬脚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内,一团喜气祥和,他机械地按照规矩做了作为一个新郎应该做的,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地时候,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楚晨本是坐在她身侧,出神了一会,起身,走向了桌子旁,手刚碰触鎏金酒壶,便听背后女声娇娇地说:“皇上,盖头还没摘呢。”他不是不知道这盖头还没摘,只是……
他淡淡地一边往纯金地合卺杯里倒酒,一边回着她地话:“爱兰珠,你好奇朕的样貌么?”
红红地盖头下,她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太憋闷了,闷了一天了。”
楚晨听她说我,而不是臣妾,眉头皱了皱,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一个女儿家独自从草原过来,的确不会那么快就转换身份,适应这里的生活吧。他即便不爱她,至少不会讨厌她,如果自己是个悲剧的话,那她又何尝不是呢。想到这里,他饮下这杯酒,转身挑起了她地盖头。
盖头掀起的瞬间,红绸与鎏金镶嵌地穗子飞起被他甩在了一边的地上,爱兰珠地脸低着浮现在他的面前。楚晨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美女见得不多,却也都是天下最美的。眼前的爱兰珠确实很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低头时也却是娇羞仪态胜万千,他想来怪不得皇额娘说是草原上拔尖的姑娘,看来是事实不假了。
爱兰珠见他看着自己不答话,便抬头笑了笑,害羞地问:“我原不记得皇上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看着确实是熟悉的,小时候你也是这样看着我,并不说话的。”
楚晨笑了笑:“朕忘记了。”
爱兰珠扁着嘴说:“不公平。不过你以后记得我就好了。”
楚晨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拘谨地坐在了她地身旁。一时间,刚刚欢快些地气氛又彻底冷掉了。
外面突然打了声报时,吓了楚晨一跳,他望了望烛火说:“睡吧,再过一会,大抵又要忙碌了。”说罢转身躺在了床上。
爱兰珠有些羞涩,可是见他并不脱衣服,只是自顾自地躺下,没办法,只得问:“皇上不用脱衣服么?”
楚晨闭着眼睛闷闷地回:“不用,再过两个时辰就要起来了。”
爱兰珠只得委屈地侧卧在他的身旁,她自小幻象过很多次未来大婚地模样,只是不知道会是这样。她看着眼前地楚晨,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虽然是初长成大人的模样,却因着天子地威严而多了几丝霸气,眉毛似剑鼻梁挺拔,这一切都和她心中的男子模样相差无几。夫君地形象终于看清,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呼吸也慢慢均匀地沉了。
楚晨听她睡了,睁开眼睛,看着这凤鸾帐子,以后都要在这里度过么?爱兰珠看着很好,可他明明不是她。他情窦初开地时候遇上的,到底是不是一场春梦,怎么还没醒,她已离去……她到底在哪里?正月初七,她答应过的,他等了,她没来,李慕云,你在哪里?
第二日,太庙祭拜过后,楚晨携着爱兰珠一起去了慈宁宫。
太后依旧一脸慈祥端庄,倒是太妃和气许多,对他们嘘寒问暖,还说了个笑话。
楚晨笑不起来,也牵强地笑笑,内心叹气,表面还要一团和气。
一起用膳地时候,爱兰珠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楚晨见皇额娘眼光掠过爱兰珠地碗筷,便关心地问了句:“身体不舒服么?”
太后示意身边地玉琴给皇后盛了一碗热汤,端了过去。爱兰珠用金线精绣地蚕丝手绢擦了擦嘴摇头道:“没有,不好吃。”
楚晨脸色拉了下来,没有出声,又顾忌着场面,便说:“你刚进宫,吃不惯也是常有的,慢慢就好了。”
太后也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让御膳房再换些样式做,皇后说喜欢了,那时便不用换了。”
爱兰珠听太后这么说,便也笑着回话:“皇额娘,我想吃些家乡地吃食,这些吃在嘴里都不好吃。”
太后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眼底生出一丝冷淡:“今儿先这么吃着吧,你不喜欢也吃一点,那汤是极好的。”说完,又转头看着皇帝道:“福临,明儿你们在小厨房做些小吃食吧,哀家陪你们吃饭,也打扰你们小两口,新婚如蜜啊。”
新婚后地第一次用膳,就这么不愉快,楚晨对于爱兰珠心底本来有过的内疚和怜悯渐渐地也淡了。
几日里,他不是在前朝处理政事,就是在御书房写诗作画好不惬意,这坤宁宫是冷了。
鄂硕府里,李慕云独自坐在窗边看书,英子进来端了茶,小声说:“小姐,老爷过来了。”
李慕云把书放置了一边,起身,刚好遇见鄂硕进来,便行了礼道:“阿玛。”
鄂硕看着自己地女儿在一年之内已然出落成了大姑娘,心中甚是感慨,坐于椅子上,问:“卿婉,又在看书么?”
李慕云站在鄂硕身边笑着回:“女儿看书打发时间罢了。”
鄂硕今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本来想直接说了的,又转念,眼光飘过书案上的那叠画,起身过去看,慕云紧张地也跟着鄂硕过去了。
鄂硕拿起这叠,只见第一张上面是白玉兰,可惜都是含苞的,倒和她先前画过的绽放地白玉兰很是不同。又翻看下面,居然张张都是如此,连形态和位置都很相似,鄂硕很是好奇,便问道:“卿婉,为何你现在画的和之前的风格不一样了,花苞均是未开的,且每一张画都是一样的,你在临摹哪家的名作么?”
慕云被这么一问,不禁脸上一红,又强作镇静地说:“只是之前画惯了玉兰绽放地盛开,看着这样未开地花苞,觉得稀奇,就画了,又因画得不好,便多画了一些练习。”
鄂硕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未做声,转而问:“前些日子听你额娘说,你得了一件衣服,却未见你穿过,阿玛能否看看呢?”
慕云想起那日她摆弄那件楚晨送的栀子黄的玉兰绣袍,刚巧夫人过来看她,遇上了,她虽事后收起,想来那样式和绣功都入了嫡母地眼,说与了阿玛听。她不愿拿出来,只得说:“阿玛,女儿家地衣服,不值当看的,倒是女儿有些不好意思的。”
鄂硕深深地凝视着卿婉这张酷似她娘亲的脸,脸上虽是笑着,心中却叹息,收回那眼光又放下手上的那叠玉兰道:“卿婉,你喜欢画,便多画些,你喜欢那衣服便多穿出来,女儿家最美的年华不过如此时节。你已然长大成人,阿玛也只能守护你到这时候,你余下的人生我们都做不得主,便在这时候多肆意些,也好。”
慕云听着鄂硕的话,不自觉红了眼眶,搀扶着鄂硕。
鄂硕心中悲凉,拉着女儿地说说:“阿玛也没办法,最近朝臣们都在传,皇上大婚之后,就要选秀了,造册上报既然不能避免,我们也只有早做准备了。你额娘明日准备带你出门去做一些衣服首饰,你喜欢的,都置办了吧,也好做个打算。”
听得鄂硕的一席话,慕云的背后终于升起一阵寒意,她不是不懂,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原来所有地,都是命数。
若说夏日时光终是长,她只觉得这秋意甚浓,冬天也要来了。
鄂硕离去后,李慕云默默收拾着那些画,又叫英子找出那套栀子黄地玉兰绣袍,反复地抚着上面地玉兰。她眼睛出神地看着袍子上地精绣玉兰问英子:“你可知道今年的玉兰为何没有去年的绚烂?”
英子不解地问:“小姐,家里的么?就两株,春天开的时候未觉得不够绚烂啊?和去年也差不多的。”
慕云浅笑摇头,眉头微蹙:“不,是黄寺的。”
英子默然,半天才回话:“小姐,你若是想去看楚公子,奴婢是愿意陪你去的,就如同我每次说的一样。”
慕云又是浅笑摇头,只是那眉头分明浸满忧虑:“他,如今已是不是一个人了。他一个人时,我都不能自由地找他,何况他定然已是成亲之身,我又找他做什么。”
英子亲昵地贴近慕云地身边,眼光闪闪地说:“可是小姐,你都要去选秀了,就真的能不再去惦念楚公子么?奴婢不懂那么多,只是觉得相见一个人,若是不见,又永远见不到了,那么宁可去见见的。”
慕云笑着抓着英子地手说:“这世上要是都这么简单,该有多多好啊。大多的时候,我们都不能。”
她说罢起身,就着半边地窗子,又推开另一半的窗子,吱嘎地,阳光倾洒,喃喃自语:“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