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桀三十七年,秋九月九日。
孟墟城中正举行着祈雨仪式,祭师摇着手中白幡,在高楼中朗声唱读祭文,高楼下面有一妇人摇头叹道:“年年天灾,百姓温饱已成问题,虽然雍州孟墟城所处之地并非荒芜,但无兼年之食,况且荤域、西戎等国屡屡犯境,一旦再开战的话,怕是更加艰苦了。”
又一人道:“瑚琏姑姑,听说豫州皇宫修建了一座高入云鬓的宫殿,名曰倾宫,倾宫内又建瑶台,瑶台下又设酒池肉林,池可泛舟,肉挂枝树。宫人天天在瑶台上饮酒作乐,夜间灯火通明,旦夕不断。如此穷奢极侈的行乐浪费,为何朝廷却迟迟不肯派发一些粮食过来呢?”
端木瑚琏笑道:“滨儿,作为夏朝的臣民,我们理应每年每季向朝廷朝贡进献,这是臣礼。可是最近几年来,中原各地天灾,民无粟食,各地诸侯大都交不出贡品。幸好夏后仁慈,厚降圣恩,允许各地诸侯暂时停止进献的礼仪,以慰民心。再说豫州虽物阜民丰,但在这天灾流行之际,酒池肉林之说恐怕也是纯属谣言吧!”
端木滨道:“可是谣言不止这一个吧?你可听过?江湖上还在盛传孟墟城与西戎兵密谋,准备起兵攻打豫州呢!”
端木滨扭头望着高楼祭坛,叹气道:“真难为姑姑你帮夏后说好话了。自从两年前阿爹被朝廷囚禁之后,我是越发憎恨朝廷的人,巴不得真有人能推翻夏朝江山。想我族端木氏一门世代忠良,驱戎逐鬼,功勋显赫,历代四百余年,到头来得到过什么?除了四大家族的虚衔外,换来的却是世居藩外,镇守边境这艰苦的职务。每次戎兵犯境,有多少族人因此而受伤、死亡?而朝庭不但不供给我们粮食和兵器,反倒置诸度外,不将抵抗敌兵入侵当成自己的事了。难道朝庭那些所谓的大臣们连唇寒齿亡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真的不懂吗?”
端木瑚琏见端木滨越说越激动,对他使个眼色道:“滨儿,不要乱说话!夏后他其实宅心仁厚,只不过现在受了朝中的奸逆小人唆摆,蒙蔽双眼罢了!如果你此等胡言让外人听到的话,那谣言可要变成事实了。”
端木瑚琏顿了一下,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姑姑也把自己的想法坦白出来吧!”
“我决定追随着你爹和你姑父的夙愿,永生守护着这个地方。”
两人沉默一阵,端木瑚琏忽道:“相传端木始祖端木公大人曾受禹帝恩泽,誓言——端木家世代子孙甘为夏朝臣子,逾越万载,生死相随!——时日至今,历代祖上皆秉承始祖训示,不敢有忘。又因我族忠义过人,端木氏一门被封为白虎一族,我等虽然不及祖上忠勇,但亦不可有违祖训,有辱声名!”
“姑姑,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端木滨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恨杀死你丈夫的夏后吗?”
端木瑚琏又沉默了一阵,说道:“即使如此,我也想帮他们实现梦想!”
端木滨叹气道:“粮饷不足,兵器破烂,姑姑认为这样下去,边境的士兵能熬得多久?要是戎兵再来犯境的话,城中的百姓一样受到战争的牵连!父亲和姑父的梦想一样会破灭的!更何况朝廷已不肯派兵援助,定是他们已经相信谣言所说,觉得我族已叛变了!”
端木瑚琏道:“放心吧!这漫长的一百多年间,我族数辈与西戎兵对阵,谁能比我族更了解西戎兵了?朝庭还需要我们来对付西戎兵呢!更何况我们有夏朝开国帝禹的圣物!光凭祖上这点余光,朝廷应该不至于相信外间的江湖传闻。”
端木滨疑惑道:“夏朝的开国圣物?!那是什么?”
“那是禹帝建立夏朝时赐与我们白虎一族的青铜大鼎——雍州鼎!”端木瑚琏向天拱手道。
端木滨哼声道:“哼!原来始祖受的恩泽就是一个青铜鼎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种破东西我们城里家家户户都有啊!”
“滨儿,不得无礼!!古语有云,一州一鼎,一鼎一族。夏朝建立之时,天下分九州,我族有幸得其一,那意义可不是恩泽之厚薄,而是信任之深浅啊!不管现在朝廷如何,我们也必须谨遵祖上世代的遗训。”
端木瑚琏见端木滨脸有愧色,转怒为笑道:“相传这雍州鼎还是什么祭器,每代继承人均要进行封印之血的仪式。姑姑虽是暂代城主,但作为女儿身,对这事也不是很清楚,待明年你继承孟墟城之日,老巫师自然会告诉你。”
端木滨叹气道:“有瑚琏姑姑在,我才真不想当孟墟城主呢,还不如天天把墨作诗,歌赋春秋。”说着便摇头晃脑的唱道:
——恨天年年灾难至,掩目不闻众生斥。
怨地荒荒百姓苦,却修瑶台千金柱。
酒池肉林乘舟过,隔墙地枯万丈渊。
若是时至丧竭日,甘愿及汝两双亡。——
端木瑚琏仔细一听大惊,这歌赋暗指夏后覆葵昏庸,不顾天下苍生,自甘与其同归于尽,乃是最大逆不道的事,被外人听见哪还得了?原来这端木滨虽是认命,但心中依然无法原谅朝廷带给他杀父之仇恨。
端木瑚琏还没来得及叫停端木滨,却听见祭坛上那祭师惨叫一声,忽地从高楼堕下。祭坛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祭坛上有人说道:“妙绝!妙绝!孟墟城内果真才俊秀人遍地!此歌若是传到天下百姓耳边,定会流芳百世啊!可惜从本大爷听来,这曲歌赋悲愤之外还兼有造反之嫌呢!”
祭坛下众人抬头一望,只见一名怪人出现在上面,这人衣服是左黑右白的长袍,阴阳双称,头戴黑纱斗笠,口扎遮面布,只能透过黑纱隐隐看到双眼,感觉十分怪异。
端木瑚琏喊道:“坛上是何人??”
“灭族使!”那怪人哼了一声大叫道。
祭坛下众人不解,议论纷纷,端木瑚琏稳住众人,问道:“敢问何为灭族使?”
那怪人哈哈大笑,答道:“顾名思义便是灭你族的人!”
坛下众人一脸惊讶,那怪人又道:“都是将死之人,何须惊讶,乖乖受死吧!!”话刚说完,只见一人慌慌张张的从祭坛外跑进来大呼道:“不好啦!不好啦!城外来了几个怪人,一进城便杀人放火,已快杀到内城了。”祭坛下的人一听更是吓得纷纷大叫。
端木瑚琏急忙叫道:“大家休慌!我族世代为将,久经沙场,岂有如此不堪一击的道理,守卫速去查看究竟,待我将这怪人擒来。”
端木滨挡住端木瑚琏,小声说道:“姑姑放心,这等强盗土匪待我擒拿便好。若是内城外真的起事,你必须回去西殿营救楚儿。”
“楚儿!!”端木瑚琏心头一震,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脑海里只响着她儿子的名字。正欲动身,转头对端木滨说道:“滨儿不可轻敌,切莫勉强!”话刚说完便已飞奔至坛外了。
果然!孟墟外城烟火焚天,充耳惨叫声,刺鼻焦炭味,腥风刮面。端木瑚琏看着烟火已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原本有如仙境的孟墟城已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回想起当初,孟墟城人人和睦共处,家家相敬如宾。还有这个最爱的人和最尊敬的人居住过守护过的城市,一幕一幕的出现在她脑海中,实胜世外桃源。可惜造化弄人,他们都相继离开了她,一度令她伤心欲绝。当她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她发誓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和梦想。
“哥哥!夫君!对不起!我未能实现你们的遗愿。”端木瑚琏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神忽地一变,握拳道:“但我也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梦想的!!”
原来这两年来,端木瑚琏肩负着整个白虎家族,管理着整个城镇,守护着整个雍州,使得百姓和族人勉强可以安居乐业,得以温饱。虽然西戎诸国对雍州边境滋扰不断,但她还是站在最前线,驱除贼兵,安稳局势。
继承了丈夫和哥哥重负的她,不但没有放弃过,反而渐渐得到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坚强,更受百姓爱戴。这种成就感让她仿佛感到他们一直在她身边一样。如今眼下,曾对他们许下的誓言就像是无数铁骑践踏过的旗帜一样,污渍斑斑,残缺不堪。锥心的感觉顿时又化成一种悲愤。
也由不得端木瑚琏多想,不经不觉已飞奔到内城西殿前。往殿内一看,只见大门敞开,红火浓烟正从门内涌出。心中惊魂不定,也顾不上火势猛烈,直闯大门而入。
端木瑚琏一手掩鼻,一手撩开橫七纵八的阻碍物,在殿内搜了个遍,却不见任何活物的痕迹,只见遍地熏黑的焦碳,也分不出是何物。
此时,火势已将殿梁烧塌,端木瑚琏见势只得破窗而出,转身向殿内大叫:“楚儿!楚儿!”叫喊间,整座西殿已开始倒塌,端木瑚琏看着红红烈火犹如燃烧着心房一般,撕心裂肺,眼泪倾盆而下,力竭声嘶叫着儿子的名字。
端木瑚琏也算是女中豪杰,瘫软了一会,低声道:“没错!!楚儿,娘一定会为你报仇!”说着便往祭坛的方向箭步奔去。
不多时,端木瑚琏已飞奔到孟墟城大道的尽头,面前是一条护城河,对岸便是内城的祈雨祭坛。原本大道尽头架着一道白木吊桥通往孟墟内城的,如今吊桥已被人从中切断。对岸的一半落入水中,而面前的一半仍吊在河道上燃烧起红红烈火。
端木瑚琏心想:“若不是设有这十丈宽的护城河,恐怕早已被蔓延的烈火吞噬了。”就在此时,护城河对岸的兵器相触之声渐渐入耳,人马嘶嚎,响如战场。
端木瑚琏忽地盯着断桥,心自一凉。惊讶道:“我道是那些山贼土匪烧城抢夺,岂知那些人竟把最后的退路都断了?什么人跟孟墟城有如此深仇大恨,要赶尽杀绝?难道真是朝庭?!不,不!不会的!”
她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只见她脚尖一点,凌空飘起数丈,越过城墙的火舌,天外飞仙般轻轻落在对岸城墙瞭望台上。只见祭坛下已围了一个战圈,圈了有两人正在打斗,一人使的是银柄枪怪人,一人使的是长剑,而这使长剑的正是端木滨。
只见那使枪的急攻几招大喊道:“哼!小子!像你这种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也配作孟墟之人?”
战圈外的孟墟族人一听,群情汹涌,纷纷指骂那使枪的,但那使枪的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并不理答。此时还有四名阴阳怪人在场外掠阵,其中一个高大的大呼:“好好看着!!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场外众人多数已是负伤或痛,心无余力,只能围在圈外咬牙跺脚观看,谁也没注意到端木瑚琏就在这时刚好归来了。
端木滨见无人出场帮忙,手底渐渐发虚,稍一分神,那使枪的成个破绽使出一招“直捣黄龙”,虚探一晃。端木滨经验不足,哪里知道这是虚招,刚想用长剑撩开枪风,只见那使枪的忽地抽回,已绕到端木滨身后,反手一掌直打在他的后背上。
端木滨只觉一阵火辣烧心,已知这招厉害。所谓内功之伤不在表面,只见端木滨踉跄几步倒在地上,哇的一口鲜血涌出。
那使枪的摇头笑道:“本来还以为这次任务必有损伤,没想到孟墟之人原来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受死吧!”那使枪的话刚说完,抡手中银枪,直指端木滨的心窝,端木滨倒在地上喘着大气,已是无力躲避,眼见尖枪刺来,双目经闭,心想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