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校长迅速地转变了话题,说看了媒体的报道后,才知道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豪侠壮志和过人勇气。
母亲紧接着开始不失时机地溜缝儿,掏出了我全部的荣誉证书,一本一本地翻开递给他看。方校长假模假式地戴上了老花镜,粗略地浏览翻阅着我的荣誉证书,而后当即表态说他作为校长,一定会为我能否被录取的事儿尽心努力争取的。我并不知道厚信封里纸币的具体数量,不过瞧那厚度,也能猜出内涵不菲。后来听人讲,在1997年的那个时候,鲜有收钱后不给办事儿的,起码事未办成也能如数退钱。
就这样,大约又过了一周,我便作为对公安事业有特殊贡献的杰出青年,幸运地接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而当时的我,并不清楚将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警路仕途。未知的未来,又将面对怎样的峥嵘岁月和血雨腥风。
说来也巧,到警校教务处报到的时候,接待组的组长竟又是龙主任。我本来远远地躲在一旁,讪讪地想避开她,谁料眼尖的她却一下子发现了我。
她笑盈盈地把我召唤了过去,询问了我的身高和脚的尺码后,又亲自有条不紊地从旁边摞得似小山状的备品堆里翻找出了一套迷彩服、一顶迷彩帽、一双迷彩帆布胶鞋,旁边的另一位老师又递过来一床军被、一个搪瓷脸盆。
龙主任的态度和蔼可亲,与体能复试那天的印象判若两人。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微笑着说道:“闻驰啊,从今天起你可就是咱们沃原警校的正式学员啦!”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曾扯着脖子叫嚣罢考警校的丢脸场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学校里,有啥事可以来教务处找我!”她对我说道。我嘴上连忙打着哈哈,身体呈半鞠躬状表达着谢意,心里却倍感意外——堂堂的教务处主任,竟然对我态度这么好?!
按照龙主任的指点,我出了教学楼后,端着发放的一大包备品直奔操场东面的寝室楼。寝室楼是栋五层的米黄色楼,四四方方的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个大面包。
我被分配的寝室门牌号是“413”,位于宿舍楼四楼正对着楼梯。一位共同上楼的老兄上到了四楼后,可能是没记楼层上懵了,正要往第五层迈步的时候,被一个穿着警服、胳膊上戴红袖标、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女生给声色俱厉地喝止住了。
原来五楼整层都是女生的宿舍了,平时都由警校的女教师和女学生会干部负责监督管理,男士一律被禁止参观。我在一旁看着老兄的囧态,不由感慨这警校管得就是严,连女寝都有门神。
413寝室,是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巴掌大小的蜗居,满满腾腾地摆着五组轻轻一碰便直摇晃的铁质上下床铺。由于需要留出大伙儿巴掌大的活动空间,因此有一组铺只好横了唯一的窗户前。只用了半天时间,我便与陆续来到寝室里的哥们熟识了。不过真正熟悉彼此的性情,却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在这里,干脆一并把知道的都交代了吧。
老大叫罗益田,高高瘦瘦的,比我们同寝的其他人整整大了三岁,憨厚而稳重,性格偏内向。他的亲和力很强,为人处世沉稳而老练,做事确有几分长者风范,我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大”或是“大罗”。罗益田的家住沃原市区近郊的铜锣镇的罗家村,上面还有一个叫罗益水的哥哥。
他们的父亲是村委会里能书会算、能言善辩的支书,母亲则是位淳朴善良、快人快语的居家主妇。我曾在罗老大的家里过了回年,有幸切身体味了外县农民过年的感觉,地道的小烧酒没少喝,小鞭二踢脚没少放、二人转没少扭,当然猪头肉也没少啃……叨扰了足足半个月,我最丢脸的就是爱扛着气枪满村转悠打老家贼(注:东北方言,指麻雀),每天都灰头土脸地交白卷,罗益田却几乎一枪一个命中率极高。罗益水更是了不得,枝头飞的、土里钻的、洞里藏的……只要露头便弹无虚发,枪法准的百步穿杨堪比奥运冠军张山。
只是可惜枪法如此精准的罗益水大哥,却没选择当警察。
老二叫唐中凯,人品绝对好,人也绝对地老实巴交,就是老实得有些蔫大劲儿了,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别人不问他肯定不会主动开腔。
唐中凯的家虽是建德乡的,从肤色上看却与在矿区长期居住者有天壤之别,白白胖胖的。我们熟识以后,才知道他的户口虽在建德乡,实际上却是很早便搬到沃原市区里居住和生活了。
不过,唐中凯家里的具体情况始终是个谜,他对我们始终讳莫如深,就算主动刨根问底儿地拷问他,唐老二也一直不肯透露半个字。
老三叫华佟,来自丰裕县——一个号称“天下粮仓”的全国产粮大县,由于历史等诸多原因,却也是整个林海省里数一数二的贫困县。他长着一张苹果脸,一对突出的大龅牙,表情和语言都极为丰富,浑身上下都透着夸张和幽默的细胞。
鉴于他超凡脱俗的逗笑能力和水平,我们一致公选华老三为寝室的形象大使兼区队的喜剧大师。
老四叫桂谊厚,是全寝乃至整个区队最壮最胖的一个。他胳膊粗、气力大,颇有些“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风劲儿,不过警服穿在他身上,总好像是小了一号,尤其是紧贴脖颈的那粒风纪扣,总得好半天才能扣上。
桂谊厚人虽长得五大三粗,却名副其实地特别重情重义,而且绝对是粗中有细地急公好义。无论哪个同学有急难,他都不遗余力地帮助奔走呼号,赢得了特别好的人缘与口碑。
在警校求学期间,我曾突患重病,他主动请缨连续几个昼夜在寝室里陪护,每每忆起那份真挚的温情,都令闻驰万分感动。正是缘于桂老四,使我对建德乡这方水土真正产生了好感。
老五叫朱子雄,出了名的雄心勃勃、好学上进。每天天不亮,他便在我们的梦呓中悄悄起床洗漱了,然后又似禅定高手般,静静地盘腿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温书。
他人长得帅,言谈举止间经常引经据典,偶尔还流露出一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感觉。我们都承认他的志向高远,可又稍显另类搞得有些格格不入。
寝室里有人针对他高谈阔论的特点,送了他个外国的著名哲学家——“费尔巴哈”的雅号。朱子雄家住的地方很有趣,叫万堡乡割据镇贱家窝卜屯。我曾揣测在战争年代,兴许朱老五的家乡没少涌现民兵连尖刀班挖坑组坑长啥的。
老六叫焦建波,全寝里只有我们俩是纯粹的沃原市区的。他为人处世沉稳而低调,言谈举止儒雅而得体,和寝室及区队里的许多人都长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刚毕业不久,他在与出名的校花幽会时,竟遭遇三名持刀悍匪围攻抢劫。劫财倒也罢了,当其中一匪竟企图调戏校花时,焦建波似一代宗师般表演了一整套擒敌拳,悍匪顿时落荒而逃。
后来,校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六嫂;在后来,焦建波也在同届同学中率先成为了沃原市区的某派出所一把手。
老七便是在下闻驰了。唉,说来惭愧,鄙人除了略有歪才,动不动写篇短文、撰首歪诗、对个对子啥的。
客观讲,在其他方面都与同寝的诸位兄弟差上足足十万八千里。就这,最后还被兄弟们冠以“秀才”的雅号。
不过我心里清楚,俺这秀才比童生都不如,纯粹是个冒牌货。
老八叫富兴国,虽然也是个来自建德乡煤场的黑炭货,却人如其名,整个一个精明的不得了的人精。
也不知是得的哪门道,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他居然能认识将近一个师团那么多,只要有机会,他便忙于各种应酬和聚会,应酬的时候吆五喝六完全以他为中心,中华烟不离手、茅台酒不离口。
其实我一直觉得,以富老八的性格特点和擅长经商的本事,当区区警察实在是白瞎了。
在上学的两年间,他先是倒腾机油,而后在整个林海省率先办起了私人汽车贷款的业务,最牛的是他一句朝语不会说,愣敢和朋友凑了近一车皮的大米白面以民间交流的形式,又不知怎么搞到的批文,顺火车道直奔朝鲜而去说是给最高领导人祝寿。
他朋友押车去的时候籍籍无名,回来的时候却是朝鲜国部以上高官亲自相送。此后,富老八和朋友联合搞起了从中朝边境走私汽车的买卖。他结婚的时候,是我们毕业后全寑十个兄弟唯一聚齐的一次,包下了宾馆的一整层楼可劲作、可劲造。
他一个农民的儿子,居然能在沃原市区最贵的地段置了间近300平方的美居,把新娘在婚前的本田飞度轻松换成了迈腾。
我虽佩服并羡慕他的经商头脑,但最令我们哥们佩服的却是直到现在,他还不愿脱离公安队伍,甘当一名行事低调却富得流油的小警察。
老九叫邵笑,个子虽不太高却身强体健、豪气干云,而且也是区队中出名的小帅哥。
他作风硬朗、雷厉风行,绝对酷爱并适合当警察,特别是刑警。我们毕业后每次见面,邵老九的腰间都别着枪。他家和老五的家虽然都是万堡乡的,却是一个穷乡僻壤一个地处闹市。
后来我曾去过邵老九的家,听邻居介绍,一整趟的二层红砖绿瓦的小楼只是邵家的“九牛一毛”时,才知道邵老九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建筑商和实业家。
老幺叫曹志金,是山区一个县城的委培生,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短平快。他的身体素质同样好得不得了,每次警校搞体能测试,他都名列前茅。
他岁数虽然排老幺,结婚却是全寑最早的一个,而且很快便孕育了下一代。只是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他离得最远,和我们聚的次数最少,不过哥们间彼此的心始终在一起。
这九位好兄弟,便是与我朝夕相处、共同经历警途历练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