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顾名思义就是一处见不得光的交易市场,既然见不得光,所以没必要取一些名高天下震慑群雄的字号,黑市便是黑市,位于地下的黑市便叫做地下黑市。
海龙城的地下黑市很大,大得像是隐在暗处的第二座海龙城,这里不仅商铺林立,酒肆、赌场、青楼……亦是应有尽有,甚至比起明面上规条甚多的海龙城,其繁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规矩都不立,竟然没人闹事?”
杨曦惊讶地眨眨眼,指着不远处一个虬髯大汉,裸露的膀子上面雕龙画蛟,满脸戾气绝非善茬,但就是此等人物落在黑市里面,却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反倒是杨曦这样唇红齿白的小少爷一路走来,宛如羊游虎穴,扎眼得很。
“也难怪小公子疑惑,黑市里鱼龙混杂,各不统属,又都是奔着‘利益’二字前来,缺乏纸面上的条条框框,按理讲确实容易出乱子,但小公子可能忘了一点,这些人可没谁是干干净净的,哪怕有些身家清白的商贾,既然来了这儿,做的便也是些见光死的买卖,因此闹事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乱子捅上了明面,给官兵知道,捣毁了地下黑市,再想寻到一个如此完善的销赃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血性汉子,真个儿脑子一热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所以黑市里蓄养了一批打手,专门来处理这些事儿。”
前面传来一女子酥软如绵的声音,杨曦抬起头,与冯盈盈波光流转的目光对个正着,想起初见此女时的光景,简直判若两人,只是还没多寻思什么,就被她一口一个小公子叫得烦躁起来,公子便公子,还非要在前面加个“小”字做什么……
杨曦眼珠子一转,睇了眼跟在老师身旁的赵仁河,又回看向巧笑嫣然的冯盈盈,小脸讥诮地哼了一声。
皇帝都来这儿做客了,还怕官兵知道?虚伪!
冯盈盈水嫩嫩的红唇一勾,佯作不知他的意思,回过头,尽职尽责地带起路来。这是一条贵客专用的通道,一侧是坚实的墙壁,一侧是如雨的珠帘,因为距离的缘故,通道内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远处的人却无法窥探清这里,只能模糊地望见有人影穿梭。
此刻通道内正走着五个人,除了赵仁河、冯盈盈、杨曦和杨曦的老师,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少年,赫然是深入地下后、第一个迎接他们师生二人的莫候,方才杨曦交谈的对象也正是这个少年,只不过被偷听的冯盈盈截过去,说了一番杨曦并不欢喜的话。
“其实你不用害怕,老师和我都是很好的人。”
大概是年龄相近的缘故,三个外人里也就对莫候感觉有一些亲近,所以杨曦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一直想缓和一下气氛,可惜先前搜寻此处当家的——亦即冯盈盈——的时候,老师一番作为可能将其吓坏了,效果实在欠佳。
杨曦暗叹口气,面上却故作轻松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瞧你那当家的,一开始吓得屁滚尿流,现在不也云淡风轻镇定得很吗?”
冯盈盈的背影似是一僵,转眼又恢复如常。杨曦不禁咭儿地偷笑一声,但看到莫候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又觉得无趣起来。
天啊!这世上就没一个正常点儿的人吗?
不知多少次蹿出这样的念头,此时此刻,忽然又增加了一次。
……
……
“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所以海龙城下面才会出现一个黑市,而黑市里面,才会出现这么一个地方……”
随着一扇大门推开,一阵比之黑市中心还要喧闹的声浪汹涌而来,冯盈盈俏立门旁,迎着几人进门,待到杨曦从身前走过,忽然一抿嘴儿,笑道:“小公子奇怪黑市里为何没人闹事,方才奴家讲的仅是原因之一,此处……便是其二了。”
杨曦停下来瞥了她一眼,再抬步的时候,直将两脚跺得哐哐作响,似欲压过漫天扑来的呼喝……与某人恶意的卖弄。
……
……
呼喝声自然是压不住的,哪怕杨曦跺得两脚发麻,也不外乎是群鸦中的一只蚊子,细不可闻,而且很快他就忘记了这一茬。
那是一张三十米见方的台子,台面用青石板铺就,离地超过一米,下面砌实了泥土,台面四周竖插着铁刺,密密麻麻的一圈,足有三米来高,铁刺尖锐的顶端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中反射着黑芒,令人不寒而栗。
砰!砰!砰!……
不知是建筑本身的奇效,亦或仅仅是视觉冲击下带来的错觉。明明离得很远,血肉碰撞的闷响却能够洞穿喧闹,传入双耳,旋而带动起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一下……猛击胸膛。
任何上升到生与死的景色,即便它不会变得美丽,也会变得震撼。
所以在踏过门框的刹那,杨曦的视线就再也没离开过那方台子……上的那两个人。
他们在打斗。
拳、肘、膝、腿、足,甚至是指甲、牙齿,只要能够造成伤害的地方,无所不用其极,没有绚丽的武功,没有花哨的武器,却更为惨烈。拳拳到肉,招招见血,不留后路的搏击、撕咬,仿佛那已不再是人类,而是两头争夺生路的野兽。
“那叫生死台,只要上去了,必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什么恩怨情仇,爱恨纠葛,随着一方生命的结束,也都该烟消云散了,所以想在地下黑市里闹事的人都要掂量掂量,没必要闹个生死的事,忍忍就过去了,真个儿忍不住,非要弄死对方的,才会来这儿。”
“台上解恩怨,台下谈生意,这可是奴家亲自琢磨得法子,小公子可还满意?”
听着冯盈盈炫耀似的口气,杨曦没有再显得不屑,而是回过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小脸上没有笑意,两眼中偶尔会透出的一丝狡狯也不见了,就像是顽皮的小孩子忽然严肃起来。
模样很古怪,却无法生出好笑的感觉。
冯盈盈勾起的红唇滞了滞,逐渐敛去,盯着杨曦已经转过去、留给自己的后脑勺,想着方才那一眼凝视,似乎……有点琢磨不透这个小公子了。
沿着墙边,绕过喧闹的观看席,五人来到一处隔间。想必提前得到了冯盈盈的吩咐,隔间里,冒着袅袅白汽的茶水,精致的糕点、果干早已摆置停当,冯盈盈似也忘了方才的事情,笑盈盈地一声招呼,四人分别落座,唯有莫候贴壁而立。
隔间前面没有设门,平常是用帷幔遮着,此时有客在内,帷幔已被拉开,挂在左右两只金钩上,由此往外望去,生死台上的景象一览无余,端是一个观看的好位置。
冯盈盈端坐椅上,轻启朱唇正欲开口,砰!一声格外沉重的闷响却倏然传来。隔着一个座位的杨曦蓦地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台上,望着其中一个人仰面倒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恍惚间,思及从门口走到这里,再到坐下,不过短短百十息的时间,杨曦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不过除去他,隔间里再没人在意生死台上发生了什么,就连莫候也神色依旧——依旧那么得战战兢兢。而被意外打断的冯盈盈这时也再次启口,她浅浅笑道:“按照先生说的,地方已经到了,不知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小女子定当竭力办到。”
老师微一颔首,似在感谢她的配合,虽然神情淡淡,却让冯盈盈生出一缕受宠若惊的感觉,神仙不都应该是高高在上孤寡清傲的样子吗?
“听说生死台可以安排人上去打斗。”老师问道。
“是,自从建好生死台,受欢迎的程度着实出乎意料,但纠纷引起的对战实际上并不多,小女子觉得放着这么好一块盈利点不用,又有些可惜,便招募了一些人来对战。”冯盈盈偷眼一瞥,忙补充道:“这些人都是自愿性质,报酬也很公平,甚至可以算得上丰厚,所以到后来,小女子不去主动招募,报名者也是络绎不绝。”
老师很平静的听到最后一句,然后才缓声言道:“我想让你安排一个人。”
冯盈盈脸蛋儿登时一红,枉费自己一番口舌,连坦白都坦白得小心翼翼,原来仙人只在乎一句确定性的“是”,不过看人家不温不火,毫无不耐之色,真比谦谦公子还谦谦公子,冯盈盈长舒一口气之余,不知不觉竟升起一丝异样来,于是连带着话音儿也柔媚起来:“小事一桩,不知此人是谁,当下身在何处,小女子亲自跑一趟,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多谢姑娘。”
老师道一声谢,然后扭过头,看向身旁,就像叮嘱自家孩子去打壶酱油一般,平静地、随意地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