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视界,并非眼球所看到的画像,而是大脑所理解的画像。所以我们的视野被我们的常识所局限,我们的世界,则被我们的视野所局限。
那么,如果忽然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接受了这常识以外的“东西”呢?
……
……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当鸟儿变成了飞机,当马儿变成了摩托,当鱼儿变成了轮渡……当整个世界都画风突变。
有人会害怕,有人会好奇,有人会害怕又好奇,但绝不会有一个人,像杨曦这样复杂。他睁大眼睛,望着这个早已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世界,散发出亲切却又疏离的味道,仿佛真实与虚幻的交融,分不清、理还乱,最终只好扭曲了自己,像条泥鳅一样去适应那不断变化的轨道,以求嵌合进去。
“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杨曦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他换去了青衫,修剪了发式,好似这个突变的世界一样,也变了画风,但杨曦却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回归到正常,不再是条泥鳅,而是杨曦,一个有着自己身份的人——他的学生。
“人见过了?”
“见过了。”
“见的谁啊?”
“故人。”
……
“那个……老师?”
“讲。”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话语似有微微的停顿,然后只听那个男人轻轻淡淡地说出一个字——“家。”
……
……
炎熔纪,1727年,2月末。
枫岑像往常一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控着刺杀之王月夜在竞技场上厮杀,一边朝着学院步去。
“辅助也敢在我脸上跳,勇气可嘉!”
十根不长也并不纤细的手指忽然跳动起来,仿佛清风吹起的薄烟,化为一层虚影,然后面前那方不大的屏幕上,月夜霍然从阴影中蹿出,一串眼花缭乱的连击过后,眼看就要斩敌于马下,孰料就在这时,屏幕一花,穿进来半个肩膀。
“我次……”
后半个脏字还没涌出,枫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以他的生物钟,每天来学院第一个见到的必定是看门大爷,可今天,学院门口竟破天荒地围着一圈人。
“什么鬼?”
于是枫岑也顾不得那个撞进自己屏幕的哥们,还有已变为尸体的月夜,直接下了游戏,一边将游戏机揣进口袋,一边哎哎哟哟地挤进人群。
“嚯!谁家的,这么吊?”
刚一挤到前排,枫岑便夸张地叫了一声,旁边有人看过来,熟悉他的禁不住笑着搭了句:“可不是,一股那什么的气息扑面而来。”
枫岑摸了摸下巴,拧着眉毛说道:“看来真相只有一个……咦,我靠,竟然进不去?”
一句莫名其妙地惊呼,周围的人却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接着还是前面那位搭话的哥们,矜持地点了几个方向:“都试过了,没人进的去!”模样竟很有些与荣有焉的意思。
枫岑“嗯?”了一声,朝那几个方向看去,下刻眉头微挑,呲牙道:“靠靠靠,这么热闹!都不训练了?”说着又看回到人群中央,神情间已去了几分玩笑,又仔仔细细地端详片刻后,嘀咕出一句与先前貌似差不多的话来:“谁啊,这么吊……”
……
……
一桌两椅两个人,一壶两碟两个杯,外加一把大大的遮阳伞,这组合若是摆在咖啡馆门前,平常,但如今摆在狮醒学院门口,便很张扬。
“此去狮醒学院,有五点你需谨记。”
杨曦点点头,小脸绷的紧紧得,有点儿紧张,理由?自然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的缘故,他可没有被人指指点点的习惯,所以不自在是情理之中。
幸好周围很安静,余光里虽能看见那些人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并没有声音传过来,他明白,这一定是老师搞得鬼……嗯,魔法。
“其一,你每半月喝一次的补汤,此事除你、我之外,不得对第三人说起。”
而比起杨曦的紧张,老师却一如既往的淡定,所以要交代的事情也并没有因为身处的环境而有所停顿:“过几日,我会送一份汤料给你,你收到后立马熬成汤水喝掉,同样,不可让他人知晓。”
杨曦眨眨眼,似也被老师的态度感染,渐渐收回心思,而当听清话中的内容后,不由眉头一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没问,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其二,你知我知的那份能力,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多用用。”
突如起来的转折令杨曦一怔,小脸上浮起一缕茫然,他茫然的不是老师言中之意,而是突然袭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却又不知为何。
“你看似跳脱,骨子里却透着古板,做事喜欢讲究公平,总觉得这份能力对于旁人来说宛如作弊,所以这些年来,遇人遇事你都很少以此能力欺人,但今后,我不能常在身边,很多事就需要靠你独自面对了,多用用,万事也可多些把握。”
恍如遇到了什么从没遇到过的事,茫然逐渐化作了无措,可老师的声音,却没有因此而停止。
“其三……嗯,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在此时此地做出此种举动?”
杨曦又是一怔,无措之中浮起一缕疑惑,然后便是思考,于是那张小脸上的情绪也就越填越多,乱的像个肉包子。
“壮声势?”他试探道。
“不错。”这回轮到老师点了点头,“我曾对你说过,你母亲当年出逃,乃是避祸,既为避祸,便有祸端,时至今日,这祸端虽已淡去,可总有些事有些人,会牵扯到你,注意到你,而今时今日之所以有这样一番举动,其目的,便是要将你、我,还有你与我的关系摆在明面,如此,当可挡去一些麻烦。”
杨曦注意到老师微微抬起了头,似是在看什么,于是扭过小脑袋,也顺着望去,却只望到了空气,而再远些,便是那些以往只在图纸上看到过的高楼大厦了。
“但也仅限于此。”老师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杨曦,“还有些暗地里的,或许可以防住,也或许防不住……”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怕吗?”
杨曦只觉腾得一声,那些茫然、无措、疑惑、思虑,瞬间即远去了,小脸上只余下一片愤慨的潮红,像只踩到尾巴的猫,重重地哼了一声。
灰蒙蒙的眼底深处,恍惚有一缕笑意划过,流星也似,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所以这第三点,便是要你心存警惕,万事小心。”接着毫不停歇,他便又继续说道:“其四,从今以后,你会在新的学习中发现一些事情,这些事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利,但切记,需戒骄戒躁。”
“与此同时,你也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困境,若是桎梏难脱,亦切记,莫妄自菲薄。”
那种茫茫然的感觉忽又浮现出来了,杨曦瞪着大眼睛,忘却了先前还在生气,苦闷地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至于最后一事,倒也不算叮嘱,只是告知你一声。”
老师却依旧继续着,似是没有看出他的纠结,毫无喘息的间歇:“你的亲生母亲,名叫柳歌赋,便在这狮醒学院工作。”
杨曦浑身一震,心绪忽像踢散的麻线,转眼间……便乱了。
嗤——
椅子磨着地面缓缓倒退,老师站了起来。
杨曦一惊,强行收敛了心神,也急忙站了起来,然而那种无措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此五点,你需谨记。”
他重复着开头说过的话,然后一边说道:“今日是你首次上课,莫迟到太久,去吧。”一边转过身,不再看来。
杨曦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胸口猛地一沉,闷闷得、堵堵得,于是在下一刻,他豁然间就明了了,那种无措……究竟为何而来……
他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张了张小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
“其六,”
淡淡的声音忽从那背影后面传来,杨曦小脸一紧,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听清那意外加上的一条叮嘱后,慢慢地、慢慢地挺直了腰板,像是寻回了某种指引的力量,重重地应了一声——
“不可丢了为师的脸面。”
“嗯!”
……
……
数分钟后,狮醒学院门口,只余下一人静静伫立。
他仰望天空,眸光飘忽着、似在追寻什么……
“谁敢动他,死。”
寂静中,忽然响起这样一句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无法看清的虚空中,却因这句话,刮起了一场风暴。
他不禁微皱起眉,那双灰败的眸子猛地一阵收缩,恍惚间,如利剑出鞘,寒光乍现!
嗡——
一声低吟,狮城的数个角落里,顿时传出了起伏不同、却意义相同的闷哼……
下一刻,他就像是听到了答复一般,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去。”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忽而无声无息地飘来,又无声无息地飘走。
而与其一同消失的,则是门前那张扬的桌椅和遮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