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了,黎阳城街上的这家小客店里只坐了一桌三个人,点的菜既少又便宜,酒也只要了一壶,这样的客人实在让掌柜的和伙计早早的失去了兴趣。
三个人中只有年纪轻的那个在动筷子,两个年纪大的则在一旁眼光光的看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个年纪轻的自己倒了一杯酒,美滋滋的一口喝干,还故意发出很响的一声吸溜声,对面那个年纪大的舔了舔嘴唇,“我看出来了,你故意的。”
那年轻没有搭理他,又吃了几口菜,然后又倒了一杯酒,依旧是很香很香的那种喝法一口喝掉。
另外一个气得一拍桌子,“他……就是故意的,我们……我们也喝。”
“你还有钱?我们出来带的钱都被他赢光了,拿什么买酒?”说着那汉子小眼睛眨呀眨的,一脸巴结的表情,“彭爷,能不能给我们哥俩也来一壶酒?”
那汉子嘴里的彭爷就是彭啸,说话的是陈二宝,有些结巴的是闫三喜。三个人在经过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后,终于到了黎阳。走的时候京城里还是秋天,到了这里已经入冬了。船上的日子穷极无聊,彭啸就想出一个办法,由他来出题,如果陈、闫二人猜得出来,就能赢他两枚铜钱,反之一人给他一枚铜钱。陈、闫二人欣然同意,一来旅途实在无趣,二来赌注实在也不大。
彭啸就出题,“有两颗……”彭啸抽了一下自己的嘴,“不对,是两种豆子,一种黄豆,一种红豆,同时放在锅里炒。炒啊,炒啊,然后往桌子上边一到,黄豆和红豆自然就分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彭啸看着陈、闫二人,那两个家伙还在虔诚地看着彭啸,陈二宝有些失望,“没了?”
“没了,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二宝开始挠头,闫三喜也在挠头,然后两个人开始凑在一起讨论。彭啸有些膛目地看着那两个家伙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就打起来。最后两个人终于形成了统一,因为闫三喜是个结巴,所以由陈二宝代为回答,“因为炒豆子的人会法术,念了念咒语,那豆子就‘咻’地分开了。”
彭啸看着陈二宝一脸的严肃表情,赞叹着,“你们还真有想象力。”
彭啸开始以为这两个家伙只是在装傻充愣,后来赢到手的钱越来越多,他意识到这两个家伙是真的智商低。他慢慢地明白了,对于两个衙门不想要,又不能不要的家伙,打发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这种远行的差事。因为以这两个家伙的低智商而言,这一趟远行很可能成为永远也回不来单程之旅,会消失得配合之极。
还没等船靠岸,这两个家伙已经把身上的钱都输给了彭啸。所以在客店里只能是彭啸一个人吃,而他们两个在看。
闫三喜也在看彭啸吃饭,还不停地咽着口水,他忍不住了,“不……管了,我……”他卡住了,彭啸就替他说,“也要喝酒?”
闫三喜点了点头,“我还……还……”
“还有五十文?”
闫三喜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彭啸,“你……怎么知道?”
彭啸还没回答,陈二宝先叫起来,“你他娘的,你不是说你没钱了吗?”
闫三喜就有些不好意思,“最……最……最后的。”
彭啸就凑近那两个家伙,低声说:“嗳,咱们再打个赌,我赌那个掌柜的在等人。而且半盏茶的功夫人就会来。你们要是赢了,我输你们一百文,你们要是输了,五十文归我。怎么样?”
那两个家伙就回头看,掌柜在靠着柜台打盹。陈二宝不信,“我还真就不信了,这人都快睡着了,等人有这么等的?还半盏茶的功夫,你真成神了,好,跟你赌了。”
闫三喜瞪着陈二宝,“我……我……我……”
陈二宝一脸的不耐烦,“知道是你的钱,你不想吃饭?赢了咱们就能喝酒了,跟他赌!”
闫三喜被说动了,“跟……你赌了,你……你……”
彭啸又接口,“我说的。”
陈二宝也有些得意,“不……不……”
“不反悔。”
闫三喜就瞪着陈二宝,“你他娘的,学……我说话。”
陈二宝就气的骂,“天天跟你在一起,老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人话了。”
彭啸之所以说掌柜的在等人,他的依据是那掌柜的自打他们三个坐下之后就不住地看着外边的天色,一脸的焦急之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天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现在的假睡只是在焦急等待中适时地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几乎是刚把赌注定了,门上的帘子就被挑开了,一阵寒气吹了进来。掌柜的被激得猛地打了个寒噤,几条汉子络绎地走了进来。一个个体格健壮,面色黝黑,看着像是常年在河道上行船的船夫。那掌柜的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才回来?怎么样了?”
对于掌柜的一叠连声的提问,那几个汉子都阴着脸没有人回答。警觉的眼神扫过彭啸他们这一桌子,都停下了。掌柜的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一眼,“是过路的,要去云州。”
几个汉子就举步往后堂走,掌柜的跟着进去了。
陈二宝和闫三喜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陈二宝伸了伸舌头,“我的娘啊,你还真成神了。”
彭啸得意地伸出手,“拿来,我的。”
闫三喜沮丧得很,拿出五十文钱,十分不舍地放在桌上,他不甘心,回头骂陈二宝:“你他娘的,都……是你。”
陈二宝有些嗫嚅,“钱在你身上,你要不想赌,谁能硬抢你的?”
彭啸看着那两个家伙又开始推推搡搡,随时可能变成一场打斗,就叫过伙计,“添两双筷子,来一只鸡,两壶酒。”说完把桌上的钱退给伙计,“这些钱要是不够,我再加。”
那两个家伙不打了,哪等得上伙计拿筷子,已经自己拿了,然后开始打扫彭啸剩下的饭菜。彭啸看着那两个家伙头也不抬的样子好笑,“别急,还有一只鸡,慢慢吃。”说完他向着后堂走去。
闫三喜的嘴里已经塞满了,筷子还在伸向盘子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那是我……我的钱。请客的到成你了。”
客店的后堂正中有一座火炉,炉子里火势正旺,刚才进来的几个汉子就围坐在火炉边,一个个蔫头耷脑的。掌柜的急得正骂,“说话啊,一个个的哑巴了?到底怎么样?”
一个汉子终于开了口,“我们几个去了,可是徐将军不在,那边的士兵说是侦查去了,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掌柜的更急了,“哪等得了两三天,怎么不跟守军们说一声?”
另外一个就有些委屈,“我本来想说的,可是贺大哥不让。”
那姓贺的应该是个带头的,脸上有一道疤,“你以为我不想啊,可那青乌帮的人说了,只准徐将军一个人去。一旦发现还有其他人,就立即撕票。你给那边的守军一说,那些兵是肯定要去救的,要是被青乌帮的人发现了,这不是害了徐老爷子?”
一个汉子狠狠地说,“徐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拼着自己这条烂命不要,也要救徐老爷子。我去!”
其他几个汉子也纷纷地附和着。
姓贺的脸上抽动着,冷哼了一声,“这里谁不是被徐将军救下的。要是真的用咱们几个人的命能换回徐老爷子也行,青乌帮认咱们是那颗葱?要说拼命谁不会?我贺六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怕个鸟。可问题是就咱们这些人去了也是白给,不但救不了徐老爷子,还白白地搭上性命。”
众人一阵沉默,掌柜的急得直跺脚,“那就再没什么办法了吗?徐老爷子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还有什么脸再见徐将军,干脆跟着抹了脖子算逑了。”
贺六想了一会儿,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去求他们,咱们以后河道上的买卖不要了,全给他青乌帮,只求他们能放过徐老爷子。”
这句话一出,连那掌柜的也没有话了,一时间静默的有些吓人,只能听见劈柴在炉膛里的噼啪作响。好一会儿,才有个汉子嗫嚅着,“我的娃儿还小,要是没了营生,就得活活饿死……”
另外一个没好气地说:“就你有娃儿?贺大哥还有七十岁的老娘要养。”
这话戳中了贺六的痛处,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似的,脸上抽搐着,“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的爹是爹,那徐将军的爹就不是爹了?不干河道上的营生,咱们还能去找别的营生去做,老子就不信还养活不起家里的几张嘴。”
“可咱们从小就在这河道边上长大,祖祖辈辈就吃的这口饭,别的也不会啊。”其他几个汉子的眼睛都红了。
贺六劝大家,“咱们的命都是徐将军给的,这时候要是不报恩,等到什么时候?徐老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辈子得让人戳脊梁,你们愿意?就这么定了,回去各找各的人,把这事情转告一下。”
说完,他站起身,一回头却愣住了,刚才在大堂里吃饭的那个年轻人挡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