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的第四天,彭啸看着远处的高墌城嘿嘿的笑。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城上的人就是个小黑点。如果仔细的看,就会发现有几个小黑点这时正顺着城墙溜下来,到了地上之后就飞快的向这边移动。
投降的薛军越来越多,薛仁果早就下令封城了,但想出城总还是有办法的。那些想投降的薛军开始顺着城墙爬下来,不乏有几个倒霉鬼一不小心掉下来,摔断腿的,但那并不妨碍他们的投降热情。
彭啸只看了一会儿,就有十几个又跑到了唐军这边,这应该是最美妙的风景了吧。
行军司库这几天,天天都在抱怨,照这么下去,军粮怕是连一个月的撑不到了。
彭啸的肩头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李世民站在身后,他也在顺着彭啸的视线看着远处的高墌城,“小眼晶晶,没安好心,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我在想,照这么跑下去,薛仁果这小子就要成光棍了。”彭啸说。
“这叫自作孽,其实咱们来不来的都无所谓,这小子是迟早要成光棍的。要是他爹知道短短三个月就被这小子把薛军弄成这个样子,估计都得从地下蹦出来。”彭啸忽然发现了李世民的幽默。
“要是我的话,在咱们那天骑兵来的时候,派三成人马强攻,掩护其他人撤退。”彭啸说。
“他不是你。人往往就是这样,他们总是认为撤退是灾难,就怕被咬住,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其实,只要安排得法,撤退何尝不是为进攻作一种蓄势?”
李世民的话有些哲理的韵味,彭啸没有说话,他细细地想了一会儿。
“按照目前的情形,薛仁果挺不了两天,我估计他也会投降,到时候你准备拿他怎么办?”彭啸问。
李世民这时有些索然,“到时候再说吧,说实话,我到想跟他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可现在这么一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降兵。处理这些事情,还是我爹和我大哥高明一些。”
彭啸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降兵实在是太多了,有好几万人。全部带走显然不现实,就地安置的话,怎么分配,如何调度,也确实让人伤脑筋。
李世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三胡来信了。这小子,一共写了十来句话,到有七八句是问你的,剩下的是问战况,对于我则是只字未提。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不好回答,彭啸只好装傻地笑了笑。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彭啸就把两个人在河东遇上,然后历尽艰辛地逃回晋阳的经过跟李世民讲了一遍。李世民是个好听众,听到有趣的部分就拍手大笑,“鱼找鱼,虾找虾,你们两个还真是沆瀣一气。我家老三看着冒冒失失的,其实眼高的很,就连我这个二哥也从不放在眼里。这小子从小就任性妄为,仗着我爹疼他,谁都得让着他。我都快有一年没见这小子了,还真有点想他。”
这话不好接,两人就沉默,李世民站得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彭啸终于发现了一个李世民和李元吉的相似之处,两个人都很会休息,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休息的人。
“坐。”李世民拍拍身边的地,彭啸不是那种喜欢矫情的人,那就坐,这也算是跟秦王“平起平坐”了吧。
“小彭,别回晋阳了,就跟着我吧。朝中有人说两年就能一统全国,我说那是放屁。没个六七年的仗打,想也不要想,咱们北边是刘武周,东边虽然瓦岗军被灭了,但还有王世充,窦建德,哪一支也不好打。最最让我心烦的还是突厥人,他娘的,凭什么每年都得给他们上贡?等我把中原统一了,腾出手来,我第一个就把这些突厥人给灭了。”
听着都挺解气,彭啸连连点头,“其实对付自诩天下无敌的突厥骑兵,也简单,那就是用骑兵对付骑兵。突厥人的战术其实僵化死板的很,就一条,‘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们唐军有步兵的重甲,可以结阵,突厥骑兵攻不破;反过来,突厥骑兵的机动性高,咱们的步兵追不上,只能是干瞪两眼。但如果我们以骑兵对骑兵,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作大范围的迂回、穿插,这个时候主动的是我们,我们也可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再加上步兵的保护,突厥人没有了机动性的优势,被消灭也就是早晚的事。”
李世民听得脸上放光,“好,说得好。小彭,等打完这一仗,回了京城后,我就着手开始组建咱们自己的唐军骑兵,你来带。”
彭啸其实很想答应,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回晋阳,到不是怕,只是晋阳离突厥人更近,我还是喜欢与突厥人作战。”
李世民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是自己的同胞,谁愿意自相残杀?可现在这么下去,笑得只能是突厥人,受苦的还是百姓。知道为什么突厥人自诩为狼?说我们是羊,那是因为咱们汉人人心不齐。一旦心齐了,羊群也能踏死狼。我们的同胞从来不缺乏勇气,只是因为四分五裂,才备受欺凌,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别说是突厥人,就是把所有的番邦都捆在一起,又怕他何来?”
李世民说着,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光芒,彭啸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睛里也在燃烧。
等着吧,突厥人,你们不会得意很久了!
彭啸忽然觉得有些芒刺在背,他回身搜寻这种感觉的来源,被他找着了。远处的刘文静正在嫉妒且仇恨地看着他和李世民,看见彭啸看他,就把头扭向另外一边。
这时一个唐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禀告秦王,高墌城的大门开了。”
这怎么也是个惊人之语,彭啸从地上一跃而起。可他惊讶地发现,李世民依旧坐在地上,好像没有要动的意思,“急什么,他要投降,我还没想好接不接受。”李世民有些懒懒地说。
“你这么肯定他就是投降,不是准备拼死一搏的?”彭啸问。
李世民不屑的说,“搏个屁,要搏第一天就搏了,这时候人都走光了,拿什么搏?……嗯,他要真是来搏的,到省得我动心思怎么来处置他了。”李世民忽然有些狡狯地咋了眨眼,“嗳,你说要是我跟薛仁果单挑,谁会赢?”
彭啸为李世民的异想天开撇了撇嘴,“大象和蚂蚁单挑,谁会赢?”
李世民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他明白了彭啸的意思——没必要。
薛仁果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身后跪了一片文臣武将,其实也没多少了,更多的人都站在李世民的马后。
这场受降仪式并不隆重,因为李世民觉得薛仁果不配,他刻意穿得很随意,他在羞辱薛仁果。其实投降本就是件很羞耻的事,这么当众羞辱对方的主将容易犯众怒。但这次的情形不同,已经投降的薛军似乎很享受,这何尝不是一种复仇,因为薛仁果也曾经这么羞辱过他们。
薛仁果身子在发抖,他的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玉玺。
李世民没有下马,他在刻意地延长薛仁果的羞耻,他看了看薛仁果背后的那一众文臣武将,这才跳下马。李世民并没有去接薛仁果的玉玺,他绕过了薛仁果,对着薛仁果身后的人群喊了声:“起来吧,你们受薛仁果的蛊惑,我不怪你们,毕竟吃谁的,听谁的。但是从现在起,你们都姓唐了,如果有人吃我的粮,还想着别人的锅,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一众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站起来的。
李世民这时才走到薛仁果的身边,随意的把玉玺一拿,几乎是看也没看就随手扔了,像是扔一件垃圾,“几个月前,你爹带兵大败我唐军,他是个将才。他能打败我唐军,我敬重他。这一次我的病好了,回来了,你爹到死了,让我这一雪前耻的念想也没了。”
薛仁果的身子依旧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气愤。李世民不管,他要说话就要把话说完,“薛军,本来是一支很能打的部队,看看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乌烟瘴气,人心涣散。我来不来都一样,你迟早是要垮的,我来你只是早垮两天而已。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配!你不配统领这支优秀的部队。来人!绑了!”
薛仁果大惊,虽然他也有过准备,但还是想活命的,他想从地上跳起来,可他被十几条汉子压住了,薛仁果惊讶地发现那些竟然是投降的薛军。薛仁果气疯了,他歇斯底里地叫骂着,挣扎着,众人就看李世民。
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薛仁果就像被捆生猪一般地捆了,他依旧在绝望地骂着,一个士兵一刀柄打在他嘴上,牙敲掉了好几颗,鲜血直流。
李世民挥了挥手,十几个汉子拖了薛仁果就走,这些都是对薛仁果恨之入骨的人。
彭啸看着那些最后跟薛仁果一齐出来投降的文臣武将们,他们在伸长脖子看着他们前主人的命运,也许他们都曾经幻想着能跟着薛仁果一统天下,变成王侯将相。但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想随着薛仁果的鲜血喷洒了一地,他们的眼神里流露着梦想幻灭之后的怅然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