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再过不远便到庄子了,这几天赶路匆忙,一会儿你要好好歇歇。过几天我们再去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就与我说。”容若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我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轻抿了一口。掀开帘子,迎面的青草气味儿让人不由得闭上眼睛,仿佛与他们置身其中,混若一体。
“来了,来了!”由远到近的一阵嘈杂,打破了这宁静,我微微皱眉。容若先下了马车,我也弓身跟在后头。大概是前些日子刚下了雨的缘故,地面微潮,就连带着空气也是湿漉漉的,但我并不反感,反而有些感慨,就像那故乡的游子又回到家乡的感觉。江南,这我前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现在已不见了熟悉的一切,但这空气却依然让我留恋。
“奴婢给少爷请安。”“婶婆婆不用多礼,这么多年未见,身子可还好?”“好——好!一转眼少爷也这么大了。”沈妩湉看着容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这位是少妇人吧,长的真俊俏。”听她这么说,我有些惊讶嘴角轻起,想辩解,又一时间没有想好措词,看向容若。哪知容若此时也转过头来,目光相撞,我的脸不禁微红。容若也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解释道“婶婆婆别误会了,这是佟家的堂妹妹,佟静兮。静儿,这是看守庄子的管家沈妩湉。”我扶了扶身,微微讶异,没想到这年头竟还有女管家。“婆婆与容若一起换我静儿便可,往后只怕要多加叨扰了。”“格格快起来,这是哪里的话!当年若不是老爷看得起奴婢,赏奴婢一口饭吃,只怕那时候奴婢就要与菀丫头一起饿死街头了,哪还能活到今天!”说道女儿,容若环视一圈“怎么不见菀妹妹?”沈妩湉撇过头用帕子拭泪“唉……这都怪她命不好,年前得了热症,没熬过冬天。说来也与静兮格格一般大小了……”我有些愣怔,上前轻拍她的肩膀“婆婆也别伤心,往后您就当我是您的女儿就行了。”容若自知失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唉!都怪奴婢不好,提这些事儿干什么!大家都快进屋吧,在这风口里站着做什么!”
我搀扶着妩湉向知秋点了点头,知秋会意帮着小单子拿包袱。往后寄人篱下,总要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才是。
庄子不大,却把江南水乡林木融合的别具一番风格。池子里荷花欲放,假山拱桥,翠竹松柏让人赏心悦目。不怕江洲芳草暮,待将秋兴折湖莲。最是不错的。
在正厅用过茶,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容若领我去厢房。“这庄子原是当年阿玛圈地得来的,婶婆婆往年在青楼卖身,后来有了身孕,战火连天,在园子门口晕了过去,孩子也没保住。第二天被原管家发现,就收留了下来。这本就不是大事,阿玛知道后也就没说什么。后来听说原管家纳了她为妻,又生了个女孩子。原管家已逝多年了,就剩下她们孤儿寡母的。阿玛可怜她们,就继续让他们留了下来,婶婆婆干活卖力,众人都服她,也过了这么些年,女孩儿也是个乖巧伶俐的。谁知现在,唉……”听了这番话,我心里忽然有些涩涩的“又是一段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怨人个有命吧。”
一路无话,绕过池塘,只见池边遍地种满柳树桃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桃花盛开,当真极美,不禁想到当年唐未黄巢是否也是看了此等美景,才写出了‘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佳句。走过石桥,便看到一梨花石门,上面写着‘篱落朝清’四个字。跨过石门,只见石路两旁各栽种着一些松柏,翠绿葱葱,路的尽头是四棵大的枫树,遮掩着一处拱门。拱门上用石刻着‘静梨园’。
“就是这儿了,你再看看有没有短了什么的,我来置办。”我暗暗观察,到比我在府中住的还要精致!静梨园是一个独立的院落,白墙黑瓦,竟显江南风格,墙角还栽种着四五颗梨树,都结了花,有时微风阵阵,别是一番清雅,道不辜负静梨园这个名号。
房间宽敞明亮,士林蓝糊的窗纱,屋子正中放着藕灰色雕花圆桌,上面摆着浅莲灰青花瓷杯,四张墨漆绣墩放的整整齐齐。暖阁圆桌用四大美人琉璃屏风隔开。床旁放着底托,上面放着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插着满满的水仙,很是显眼。案桌上摆着青花笔筒,文房四宝。后墙整面都用做书架,摆着一匣一匣的书。这若是在平常人家,恐怕都是一个举人的书房了。
随手抽出一本来,却是《松弦馆琴谱》,有些惊奇的看向容若。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听你弹琴,就知道你爱这些,这些书你先看着,若嫌不够,我那儿还有。”我看了看满满的书架,在看了看他红透的脸庞,心里暖暖的,不由的取笑“够了够了,这些只怕我读一辈子都读不通透呢!”此话一出他脸更加绯红“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屋子就在这‘静梨园’的不远处,只隔一个回廊就到了。石门上有‘临溪(兮)’两字,你一看便知,府中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再来找你。”我轻点头,容若这才转身出去,若仔细看,他的脚步竟有些杂乱。
“格格,这琴放哪儿啊?”筠笋抱着琵琶进来。“你用琴盒装好,搁在床边就是了。”我指了指屏风,看着走她进去,慢慢低下头心有些颤抖,指尖从书页滑过。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若我深陷,你可能伴我一生?风吹过,书卷发出磨合的声响。摩擦着手臂,江南的六月到底还是有些偏凉……
“你们都走了,走了也好……”乾清宫内,玄烨刚送完福全归来。福全奉命视察水利,曹寅上任江宁织造,现在数数,当初一起玩儿的人恐怕就只剩常宁还留在宫中。真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孤家寡人了,莫不可笑否?
殿内阳光较暗,抬手对着窗外,轻抚平安扣,那上面已有了一个缺角,是怒极而杂破的,可是却依然如宝贝似得捡回来挂好,终究是舍不得,舍不得啊……那痛直入心坎,她绝情,他痛恨。可自己却依然怕她若这一去他再也不回来,那怎么办?怎么办?笔一双,纸一方,血一腔,诗一行,水一汪,梦一场,难道真的是梦一场?不会的,她此生只会在自己的手里,永远永远。
“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烟树,鸥外春沙。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问东风,先到垂杨,后到梅花?先到垂杨,后到梅花。”翻开《苹洲渔笛谱》念到最后两句,不由地提笔踌躇。这两句确是别有一番意味,让人推敲。
“格格,格格。”“怎么了?跑得这么急。”“下雪了,好大的雪啊!您快出来看!”筠笋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怎么也长不大,看什么都稀奇。“是吗。”我放下笔,走出屋外,果然,洋洋洒洒的,但触地即融。江南潮湿,雪本就不易堆积。不像京城,可以打雪仗……想到京城,愣愣的,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奴婢一直以为江南不会有雪呢,谁知竟错了!”筠笋欣喜的又蹦又跳,我紧了紧披风,走下石阶。
“格格您都蒙在屋里老半天了,奴婢刚才路过池边,看到梅花都开了,可美了!”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也动了心思,欠身把书放在石廊上。
静静的走在石路上,绕河而过,梅香袭来,雪下的细小,与梅花相称,让人不免置身其中,只怕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十一,十二,十三……这边!唉!掉了掉了!”向远处望去,几个模糊身影穿插移动,嬉笑声一片。到让我想到了当年和福全他们一起玩闹的场景了。“格格。”见我停下脚步,筠笋好奇的望向我。“她们玩的这么热闹,我们也去看看。”筠笋有些吃惊,她从没见过格格玩这些东西,但也随后跟上。
等我走进亭子,小丫鬟们才发现,连忙请安。这个格格跟着公子来庄子好长时间了,可平日里却并不怎么露面,总给人一种清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之感。一时间都摸不透她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观察。“原来你们在这儿踢毽子啊。”看到那被扔在地上的毽羽,不由的心中有些怀念。古有‘踢碎香风拋玉燕’之说,今日到让我也不由得也想试上一试。
谁知我踢了两个都不到,毽子就往别处飞去,幸好有个手快的小丫头迅速把它接下,才免收池水之灾。一时间寂静无声,有些尴尬,围着的小丫鬟们都悄声站好,胆子大的微微探出头来偷偷打量佟静兮。在现代,我本就是个‘二踢错’。自己有几斤心里清楚的很。见他们一副慌张害怕的样子,不免笑开了。“你们踢得都比我好,做什么都躲开去!难道是不想教我吗?”此话一出顿时气氛缓和了好多,大家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不曾想原来这静兮格格的脾气,并不像表面子里那么待人疏远,倒和死了的菀丫头差不多,想到菀丫头,皆是叹惋的摇摇头。
主子虽是说让丫鬟们一起玩闹,可谁也不敢逾越,都静静的站在一旁。我反复练习踢了几下,渐渐开始熟练起来,可还是踢不满五个,倒是身上出了一身的汗。筠笋见我玩得起劲,早在一旁备好了热毛巾,茶水。把毽子还给小丫鬟们,坐在石凳上喘气。许久没那么疯闹了,倒觉得像老了好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