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出远门,只有知秋一个贴身的丫鬟,定是服侍不过来的,筠笋就还是拨给你用,她和知秋也算是个伴儿。”筠笋早就把包袱准备好,格格不在的几年,她就一直跟着李奶嬷打扫卮厢,后来隆科多出生之后,就时常也会帮着照顾。这些年来,手脚越发麻利了,就是蝶香看在眼里,也是频频点头的。
眼看着日落半西,还要赶路,蝶香虽心有万分不舍,但也不好就留,送着静兮出府。看着蝶香额头几根白发,也是无奈,猛地跪下来行礼,抽泣出声“女儿出门在外,额娘一定要保重身子才行,阿玛也不可以让他太过劳累了,国事固然重要,可身子才是最宝贵的。”蝶香连连点头,对静兮她亏欠太多,从小就进宫,宫里是什么地方,蝶香心里不是不清楚。看着女儿现在都长那么大了,自己和她相处的时间竟然少的可怜,记忆中的静兮,还停留在她跌跌撞撞的跟在自己身后与鄂伦岱拌嘴吵架。哽咽着看着静兮坐上马车,扶着肚子,只希望这个孩子可以永远都呆在自己身边。
翻开车帘,京城落在身后,这片土地留下了太多美好与哀伤,终究太累……
盛世纷繁,曲终人散成幻。梨花开何如应旧颜,引弓落月酬离别,潇潇故人心已倦,红尘遥远,传说中的诗篇,到底为何缱绻?不知何时与君,再见……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宫中少了一个格格,可能是发现了,但既然主子不提,哪伦到下面的奴才来多嘴饶舌?所以当玄烨发现长恨斋已人去楼空之时已早早过了两天。
“兮儿?兮儿?”玄烨拿着几本刚到手的小人书,兴冲冲个的推开门,只见桌子上茶碗用具一应俱全,被子也折叠的整齐。可是炕桌上的小束梨花早已有了枯萎的迹象。坐了半刻钟,还不见有人归来,心中有些许好奇。起身缓缓走到案桌前,随手翻了翻,最左边的都是些《中庸》《孟子》,旁边一打放着琴谱和几本话本子。打开莲花样暗盒,却见里面放着好些用过的宣纸。随手抽出几张,只道:
雨中杂记(其一)
倚门恹恹狂风起,
似是红烛灯火杂。
泪撒千般却为谁,
便与梨花不与春。
(其二)
小楼听风雨,
五柳狂文笑。
何日似颦颦,
合欢花怨多。
如梦令?一叶散扁舟
书乱纸散墨重,风卷云天半撒。谁看昔年时,一样天气别样梦。
依梦,依梦,何人复我相思?
有哀怨,有怅挽,不知怎的忽然有种心被揪紧了的感觉,什么东西消散了?可自己却好像脚被钉住了,努力狂奔却只触碰到灰尘。
“皇上!奴婢给皇上请安。”两个小宫女拿着抹布扫帚进来打扫,却看到皇上也在,吓得连忙请安。玄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至他们面前“静兮格格去哪儿了?知秋呢!你们怎么在这儿?”被皇上这么一吼,心中更加害怕“奴——奴婢—奴婢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每天来这儿打扫,至于——至于静兮格格,奴婢也不知道。”“没用的奴才!”玄烨一甩袖子,快步向慈宁宫走去。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皇额娘请安。”去了暖阁,却听皎玥说,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去了佛堂礼佛,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冲向佛堂。
布木布泰听见是玄烨的声音,也不起身,心中猜到大半,就由他在那儿跪着。因布木布泰也在,思茵自是不能多话,皱着眉头干着急。“皇祖母,孙儿———”“你是想说佟家那丫头吧,她离宫了。”玄烨跪了一刻钟实在忍不住了,问出声来。布木布泰不等他说完,便了当地告诉他。
玄烨一时转不过弯来,瞪大眼睛“皇祖母,这——这。”身形不稳,头往后一个后仰,险些跌倒,却还是不想面对现实,自欺欺人道“皇祖母您是唬孙儿的吧。”语气有些哆嗦,明显的不可置信。布木布泰有些恨铁不成钢,双手合掌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她佟静兮自请离宫,哀家也没什么道理将她强留在宫中。”“可是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她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要离宫呢?”玄烨着急,竟然忘了礼数挡在布木布泰面前高声说到。“你这是在质问哀家吗!”布木布泰也不看他,平静的语气不怒自威。“孙儿——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玄烨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放柔了声音。布木布泰也不再多说什么,大步走出佛堂。
晶儿也随即扶思茵起身“玄烨啊,你皇祖母说的没错,静儿是自请离宫的,你和他是不是又闹变扭了?你是男儿,女孩儿是要宠着的,万万不能欺负的。”玄烨想了半天,终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没有!孙儿对天发誓!真的没有!”
思茵是知道玄烨的,他说没有便是肯定没有的“那或许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这孩子从小就呆在宫里,也没在自己额娘阿玛跟前进过孝道,这回子出去看看也是好的。对了,她出宫之前,让哀家把这个要交给你。”思茵回屋,从案桌上拿过一蟹螫红的木盒。玄烨颤着手接过,一出慈宁宫就急切的把木盒拿开,只见娟娟几行小字映入眼帘“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离喜无忧患,何处有怖畏,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尘缘从来由如水,缘聚缘散,世故别离,终是伦常,心微动却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过往种种,似水无痕。天公隔是妒相憐,便是教相思处决绝。从此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望君各自相安好。”玄烨现在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叫,纸从手间飘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昨夜星辰昨夜风,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星河流转,今生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讽刺!讽刺!真是讽刺!玄烨仰头又大喝了一口酒,跌跌撞撞的走在石路上,心中无限嘲讽。自己骑快马飞奔到佟府,听到的却是她佟静兮与纳兰成德去了江南!原以为是她受了什么委屈,到头来却是一场好似私奔的闹剧!
“哈哈哈——”仰天长笑,当真以为他是傻子吗!竟被戏弄的团团转!“皇上,您不能在喝了呀!皇上!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若被太皇太后发现了可不得了。”李德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能伸手去抢,一个劲儿地干着急。“滚开!朕!朕不用你管!酒!朕要酒!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还不快给朕拿酒来!”李德全早已让人静鞭,此时御花园静的可怕,到处都显得阴森森的。“皇上——皇上!”等李德全吩咐小太监去拿酒之后,转过身来,玄烨却不见了身影。心中直叫苦,连忙四处寻找。
大力推开门,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就连花瓶里枯萎的梨花都换上了新的紫薇。月光洒进,一切都那么透亮!随手扔掉酒瓶,步履微浮的跨槛进屋。直直的走到床边,素粉锦被折叠完好,重重地躺下,那床沿还有为全散尽的梨花香。急促的呼吸,若能让这味道永远留存那该多好……玄烨已醉了,迷糊中,嘴里还在含吞的念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皇上,皇上。”李德全沿着甬道走,大概猜到玄烨会来‘长恨斋’,一路寻来,果真看到滚在脚下的酒瓶,便知是错不了的。
进屋一看,哪知玄烨竟躺在绣床上睡着了,轻喊了几声,见皇上不醒,也没折。拿了醒酒石给他含下,忽然想到明日还要上朝,急忙吩咐小太监们拿龙袍的拿龙袍,煎汤药的煎汤药,倒是一夜的乱折腾。
闹出了那么多的声响,布木布泰怎么可能不知道消息,但这次她却没有多加干涉,只是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嘴角轻扬,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记忆中的一段年少轻狂。
自那天过后,玄烨仿佛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一切都没有变,该上朝上朝,该请安请安。可又仿佛什么都变了,一个人的时候变得呆呆的,心不在焉,总是拿着旧络子出神,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离身。芳萱看出不对劲,知道一些端倪却只能暗自伤神,但她并不怨恨,她只要他能陪在她身边,哪怕心不在,可自己可以静静的看着他,那也是一种幸福,她的要求很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