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雾气很大,笼罩着整个江南城。郭少筠一夜未归,我被密封在一个极为狭小的箱子里,就像棺材一般。我试图逃脱,却发现我动弹不得,因为现在的我只是一把二胡。渐渐地,我变得昏昏沉沉,那是一场梦吗?还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生活的年代。
大宋年间
没错,她叫静安,我也是,她是宋朝末年越国丞相的嫡长女,母亲不知是何许人,生来便未曾见过,现在府中的那位正三品诰命夫人,是她的后母,夫人有一双儿女,但静安也不熟悉,因为自小,她便被后母送往了乡下。
当时乡下的农舍,如今还是历历在目,歪七扭八的栅栏,总是被风吹下来的瓦片,还有那扯着脖子乱叫的大红公鸡,静安一直住在一个叫做陈婶的女人家,她得头发总是绑的一丝不苟,就像她的为人一般,尖酸刻薄。她得嘴唇上方有个不大不小的黑痣。初来时,静安总以为她是个媒婆,她的衣裳花样很多,不过多是那些艳俗的款式。对了,她还有个男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陈叔。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多岁,就是少白头,显得老而已。他不常回家,他是在城里做些小买卖的,总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萧静安!”陈婶大呼小叫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起!”陈婶气冲冲地闯进了静安的屋子,还没有睡醒的静安睁着朦胧的睡眼,泛起微红的脸颊颇有一种病如西施之美。静安一脸委屈的样子,看向陈婶,那一身大红袍子可真是喜庆。
清晨的乡村小路总是弥漫着一种青草的芳香,还夹杂着些许羊群留下的痕迹。
今天是华夫子的寿辰,大家都已经不知道华夫子今年高寿了,只知道他从十六岁便开始参加科举考试,都参加几十年了,年年都是状元。但他就是不入朝为官,还有就是他终身未娶,不过倒也不是孤身一人,他开创了一个“远风书院”,就在合和山下。
“静安,这次华夫子寿辰,你的蝶恋花准备的如何?”陈婶看着望着轿外出神的萧静安问道,脸上显露出一种期许的笑意。
“蝶恋花是当年蝶桅皇后自创的舞蹈,我要是能学个万分之一倒也不枉费你天天训我。”静安嘟嚷着嘴把玩着轿上的珠帘。
“死丫头,这会儿倒是知道谦虚了。”说罢,陈婶便端坐在轿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静安。
静安看着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白杨和木槿,再看看闭目端坐的陈婶,心中就像翻到了五味瓶。她知道后母将她送往乡下是为了让她变成乡野女子,变得行为粗鄙,不知体统。而陈婶却违背了后母的意思,偷偷交给她大家闺秀的礼仪,教给她琴棋书画,特别是蝶桅皇后的“蝶恋花”,更是举世无双的舞曲。而陈婶虽然平时穿着十分艳俗,与相间农妇无异,但是行为举止却是像是受过培训一般,远比普通人家的女人优雅得多。
到了远风书院,那里早已不似往常那般安静。这里人很多,应该都是来给华夫子贺寿的,不过更多的是向华夫子讨喜,眼看着这不快秋试了吗,谁不想沾沾这文曲星的喜气呀!
几个书童将陈婶和静安迎进了一间相对僻静的厢房,静安心想着这路上怎么也经过了一片梅林,一片竹林和一道石桥吧,书院这么大,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陈婶用书童手中的抹布擦了几下木凳,便要静安坐下了,递给她一身衣裳,让她尽快换上,嘱咐了几句,书童将门合上,便也下去了。
屋子很大,四尺半的八仙桌上张贴的是一幅群鹿图,仔细看去其中有一头公鹿的角卡在了树枝上,神情极为恐慌,除了一头母鹿在旁跳跃外,其余的鹿都在奔跑。
静安走向绣着《牡丹图》的屏帐后面,换上了她一会儿表演要穿的衣裳。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薄纱裙,外面是一件墨兰色的仿星雕花衫,她轻束腰带,敞开广袖,一条六尺淡青色飘带流走在肩下,头上束起了流云髻,两支步摇斜于髻上,琼脂玉的流苏和眉间那点樱桃痣相得益彰。
梳洗罢,对镜描细眉,这次画的是远山黛,却总在最后一笔丢了那雾中仙山之感。正感焦虑之际,身后屏帐外的木门被人推开。“是何人?”静安惊起。
“十年不见,静安出落得更加大方了。”一个老者满脸慈祥地走向萧静安。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静安竟差点没认出那竟是华夫子,但是华夫子越看越想一个人,但不知是谁。十年了,除了鬓角多了几丝白发,倒也没什么变化,依旧那般风雅。
华夫子看着静安眉上画毁了的远山黛,拿起桌上的眉笔,轻轻在眉角一挑,然后用手指稍稍一抹,便出现了那远山飘逸之感。静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身后的华夫子,慌忙从错愕中惊醒过来。“多谢华夫子”静安起身微微鞠上一躬,“日后只呼我为子期便罢,夫子夫子的,被世人叫腻了。”静安恍惚着,铜镜中显影出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然后便消失不见。
静安入了沉思,这镜中的到底是自己吗?怎会如此不同,还有,那人,怎会如此熟悉?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陈婶回来了,手中还拿了一条红色的丝带,在静安接近发梢的地方轻轻束起,便带着她往前堂的会客厅走去。路上,静安戴上了那个专属于她的蝴蝶面具。
前堂的会客厅在书院的荷花池旁,那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就在那里摆上了几十张桌子招待客人,和一块大大的牌子,画着青山和松树,以及一个大大的“寿”字。
萧静安的《蝶恋花》被安排成了开场舞,她在七八个舞女的簇拥下显现于舞台中央,那时正犹如一只纷飞的蝴蝶,翅膀真的很美。
琴声悠扬,场外的宾客看得如痴如醉,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蝶桅皇后!”,琴弦应声而断,四座惊起而哗然。这时一曲接着琴声而起的箫声从远处飘来,似乎从屋后,似乎从檐上,伴着这及时的箫声,静安跳完了这曲舞。
舞罢,静安向四下看去,寻找那个吹箫之人,但始终没有发现,只是看着荷花池中的荷叶微微晃动,便放弃了寻找。
静安在众宾客的掌声和欢呼下款款地离开了舞台,走向离舞台较远的陈婶。“那箫声很独特。”陈婶笑道。
“陈婶也听到了?”
“何止是听到了。”这是一个身着海蓝布衣的男人走来,笑眯眯地说道,说着还很自觉地拿起桌上的酒杯,看了看没有酒,又放下了。
静安转身一看,眼中迅速流露出非一般的欣喜,蹦跳着抱住那人的胳膊,“陈叔,你可是回来了。”陈叔看了看陈婶继而说道:“宫中发生宫变,所有商铺全部停业了。”
说着,便向陈婶使了使眼色,刹那间静安便一股酸痛从后颈袭来,眼前一片漆黑,便再无知觉,朦胧间仿佛听到有人说:“刚刚那人是丞相府里的。”
萧静安是在马车的飞速狂奔中颠醒的。她看着上下摇摆的轿帘不知所措,而身边更是空无一人。一阵惊慌中她在轿上竟摸到了一把匕首和一张地图。短短的匕首竟镶有七颗闪亮的宝石,当静安缓缓拔开匕首时,一阵寒光出鞘,甚至轿中明显冷了许多。突然,马车的轮子被石头硌了一下,轿子与马分离开来,受惊的马在静安从车中爬出来之前就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静安从车中爬出来,外面是一堆枯草,匕首和地图都还在,她将它们放好。看了看四周,倒也不算陌生,不过确实跑得够远了,这里是以前她曾和乔南哥偷溜出来打猎的地方。
阳光透过交错的树枝洒向枯草堆上的静安,她披散着长发,小脸显得格外晶莹,她那件墨兰色的雕花衫却不知何时被刮破了。静安看了看胳膊上划破的伤口,又抬起头望了望斑驳的树影,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有些事情该做个了结了。她起身向着马离开的方向走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抖落了几根枯草,微微一笑。而她身后一道黑影飞速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