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来了。还是那人、那眉、那唇,还是深情如初。
她,怕是真忘了。还是那人、那琴、那容,却是相见不相恋。
这一天,雾下得很大,萧少筠回来了,不再是三年前长袍马褂、长辫及腰,而是西装革履、短发愁容。在码头时,他就听说温琴被他的大哥郭少雄嫁给了他死去的二哥郭少坤,这已经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了。起初,他还不相信,后来在痴梦居一打听,传言果然是真。
痴梦居中,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合上,再张开,脑海里全是曾经的种种,全是伊人弄琴花弄影,全是相约月辉下,携手渡清池。
而如今,温琴却嫁为人妻。不,是嫁为鬼妻!她最怕打雷了如果天黑打雷了怎么办?她最怕……不!是他怕了,作为郭家的权威郭少雄从小就欺压他,如今还将他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死去的二哥。还有,父亲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郭少雄!”少筠通红了双眼,咬痛了牙齿,奋力扯断了温琴房中的珠帘,一颗一颗的珠子散落了一地如她的泪淹没了他的心,如他的心破碎了如梦的往昔。
今日回乡,无人来接,应当是路上风浪大,到达的时间比当初预定的时间迟了五六天,人们应该都会去等候音信了。今天,他孤身一人突然到访,或许会让所有人震惊,尤其是那个亲手毁了他幸福的郭少雄。
他,悄悄地回来了,推开未锁的铁栅栏走了进去,初秋的天气还算不上寒冷,但铁栅栏上却冻上了冰花。
进了大厅,空无一人奢华的西洋钟单调的来回摆动,咚咚作响,很是恼人。屋内的装饰与三年前他走时摆放的一样漂亮的珐琅瓷花瓶没插一朵花,雕刻着岁寒三友的八仙桌上还摆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和四个茶杯,安静的让人想大叫。
“三少爷,您怎么才回来?”一个年迈的声音从郭少筠身后突然响起。
“路上风浪大,所以迟了几天。”郭少筠回头一看,原来是将他带大的汪叔,在这个大宅子里,只有他愿意跟郭少筠说上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不过,汪叔已经年老了,花白了的不只是双鬓,剩不了几载光阴了。
“怎么就你一人?”少筠将汪叔扶了过来。
“少东主带了些人去了天津的分号,那边的茶庄出了些状况,至于修剪草坪,打扫宅院和守门的下人都被他辞掉了。”汪叔仔细又缓慢地解释着,眼睛还一直盯着少筠的脸,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三少爷,三年间倒是消瘦了不少。”汪叔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定然是温琴姑娘的缘故吧?”
“汪叔!温琴现在何处?”少筠眼睛一亮却又眉头紧皱。
“唉~明日再带你去看吧。”
至于为什么,汪叔始终是没说的,只是将少筠安排好,便出去了。当然,少筠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干。
我看到了,虽然与他隔着一个玻璃壁橱,但我仍旧看得十分清楚,他背对着我,盯着他的衣架,乌黑的衣架像是拾荒老人的手,好久都没有擦过了,落满了灰尘。与其他东西相比,它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古董,陈旧而神秘。
我知道他一直看的并不是那个很久没擦试过的衣架,而是衣架上挂着的那个绣着鸳鸯的香袋,只有巴掌大小,却十分肿胀,像女子怀了孕的肚子。少筠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看了有两三秒,还是打开来。
里面塞着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像女子蓬乱的头发,让人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顺开,他轻轻地将纸捻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署名是温琴!
夜深了,外面的雾越来越大,看不见,心所念,看不清,心已乱。少筠放下香袋,将这张纸烧成了灰烬,烧成灰的情轻轻地向上飘去,融进了那没有尽头的浓雾。
待灰烬散尽,少筠将窗户关上,窗外浓浓的雾看得他心里堵得慌。屋后面是祠堂,隔着这么一大块天然的白布,已经看不见了。这时,屋后却亮起了几点红色,好像是祠堂点起了灯,越来越亮,像是白绫上的血渍,瘆人极了。可这么晚了,谁又会去祠堂呢?莫非是汪叔?这时不应该在休息吗?又难道是温琴?
对,就是温琴。少筠非常肯定自己的想法,拿上衣服就准备往外走。
“咚咚咚”卧室的门响了起来。
“来了。”少筠没多想,忙去开门。
可是,却没有人。
他从屋里走了出去,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有人。他趴在楼梯上向下探头,宅子的门被吹得关关合合,雾都进来了,大厅犹如幻境一般模糊。少筠见没有人,就回房了。
“三少爷”汪叔笔直地站在屋里对着少筠喊道,手中还端着一杯茶。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想着,楼道里的烛灯突然全灭了。
“你……”少筠的瞳孔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得大,可能是被凭空出现的汪叔给吓着了,虽说屋里并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就是因为那微弱的月光使得满脸皱纹的汪叔异常的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吓人。
“三少爷,没吓着你吧?刚刚应该是风太大,把蜡烛都吹灭了。”
之后他就递给少筠一杯茶,他说是安神的,具体他们还讲了些什么,我有些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喝了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我却在一阵混乱中被人带出了房间。后面发生的事,我没有看到,是后来我们寄居在那个***庆班”的戏班子时他讲给我听的。至于我们为何去一个戏班寄居,那就是后话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真不知道那安神茶怎么就这么大的功效。他穿上衣服,打算下楼看看汪叔,但是找遍了整幢宅子都没有看到他。于是少筠便动了一个念头,自己去找温琴——祠堂。
还是那条通往祠堂的甬道,两边却挂面了红色的绸缎,就像有人要成亲一样。但是,这个地方只有这些红色的东西,看着喜庆,却一片死寂。起风了,风吹着这些红色的绸缎轻轻摇晃。少筠感到十分奇怪,不过他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到距离祠堂大门还有十步左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祠堂的门竟然上了锁。
正当他要上前砸锁的时候,那锁就自己掉了下来,就那么凭空地掉了下来,没有人去碰。接着,一阵大风从他背后吹来,将祠堂的门给吹开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那随风飘荡的不再是什么红绸缎,而是一条一条残缺不齐的白绫。少筠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又变成了红绸缎,只不过那些红绸却在往下滴水,“嗒,嗒,嗒……”不断地滴,他看清了红绸上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血。顷刻,挂绸缎的杆子下面就积满了一滩又一摊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它们聚在一起,径直向少筠流淌了过来。当他吓得四周观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红绸缎的血流尽了,变成了一条一条张牙舞爪的白绫。
看到这些,少筠使劲地去捏自己,他觉得这是梦,但他怎么也捏不醒自己,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当那一股一股的血就要汇集到他脚下的时候,他赶忙跑进了祠堂,将门关紧。
关上门的祠堂异常漆黑,他摸索着将屋里的蜡烛点着,在昏暗的灯光里,他看到了一个牌位“二弟郭少坤之位”,正当他想把蜡烛靠近它一点看清它时,那个牌位“啪”地一下滚了下来,摔成了两半,吓得他连连退了两步,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喘着粗气,拿烛灯照了过去,竟是一口很大很大的棺材,棺材盖半掩着,他以为里面会是二哥,便拿烛灯向里照,没想到,里面竟是一具已经发黑了的尸骨。
还有一条写满字的白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