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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安从此分别后,靠窗掐算相见期

承载着651位遣唐使的大船终于启程。不,是650位。

长秋阁内,华谷坐在窗边,手指毫无节奏地敲着红漆窗框。窗上雕刻的冬梅只是粗略地打了个框架,不像自己的亭春阁,窗上的杜鹃花连花蕊都看得清楚。

华谷回想着自己小的时候,常去先生的家中玩,先生家里的花草修剪得很漂亮,只是他却叫不出名字。假山旁边总是躲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先生浅笑道:“这是我的侄儿。”

华谷再一次去的时候,少年依旧在假山旁,看着一盘残局发呆。华谷走到少年身边,执起一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少年抬头,眨眼看了看他,接着下了一枚黑子。这时一名侍女走来:“华谷公子,大学士找您。”

“好的,我马上来。”华谷看了一眼少年便匆匆离开了。

之后,华谷再也没有见到他。印象里,少年似乎没怎么讲过话。

但看着先生介绍他时脸上洋溢的笑容,也许,少年只是和其他人不是很亲热。

华谷问先生:“您的侄儿呢?”先生依旧笑着回答:“他回老家去了。”华谷注意到,先生腰间一直佩戴的白玉佩换成了青玉的。

华谷没来得及告诉静安,同作为遣唐使,还能与他相交,是他感到快乐的事;不能和他一起回来,意味着没有限期的分离,他也是如此惋惜。

不过,另一件事令他期待着回程。武陵郡主的信,他收到了。信中说,京都下雪了,很冷,但她还是和侍女们去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雪,但是又觉得没意思。快过年了,先生也休了假,所以现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只是期待着华谷快点回来一起庆贺新年。她学会了料理河豚,新年的时候还要给他做刺身,一同祈福。

宫中来了车撵,停在了四方馆门口。若望帮着静安拎着本就不多的衣物,书籍,跟在静安后面上了车。又是一路颠簸。

若望靠在车窗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静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明白若望因为要和伶韵分离,昨晚一定没有睡好。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不安的感觉逐渐逼近,静安如今才感觉到没有人在自己身边的孤单。从前有舅舅,母亲,到了大唐又有华谷时时帮衬,现如今却是自己一人处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并且即将面对那样一群冷血无情的人。

他想起华谷曾提醒他要少沾染朝廷中的人,可是现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静安现在是羡慕华谷的,至少羡慕他可以离开这个充满是非的地方。

车停了。

静安轻轻拍着若望:“若望,若望……”若望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从这个缝里窥探着周围的事物,看清了面前的人时,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公……公子,我……我不小心睡着了。”

静安笑了笑,理了理若望的鬓角,惹得若望一阵脸红:“没关系,我们到皇城了,准备下车吧。”

“嗯。”若望带着行李先蹦下了车,然后再转身扶着静安下车。门口站着一位公公,上前来迎接他们,又是把静安直接带到了太极殿的偏殿。皇帝还没有来,静安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四周环顾着。正中央,明黄桌布蒙着的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两三本奏折,染着朱墨的毛笔已经干了,看起来是好长时间都没有用过了。没过一会儿,殿外传来开门的声音,皇帝走在前面,仇广梅紧随其后。静安随即站起来,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伸手将他扶起,道:“免礼。”

和上一次面圣一样,皇帝的声音依旧是虚弱的。静安抬眼,皇帝身着浅黄色便衣,衣袖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显得身形格外消瘦。

只见皇帝偏头朝仇广梅,道:“可否命人将兴庆宫的快怡楼打理出来?”

仇广梅只是直着身,斜斜地看着皇帝,道:“快怡楼已经打理出来了。”皇帝听后皱了皱眉,静安看出皇帝心有不满,但却一字未发,有些不解。

“那便带田中静安到快怡楼去住上两天,快到年下了,到时候,朕再去看你。”说罢,皇帝便起身离开。仇广梅走时,用眼角扫了静安一眼,好像是在给他某种警示,看得静安心里有些发毛。很快,一名小太监便走来,领静安往快怡楼去。

一路上,小太监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

“田中公子,奴才叫连顺,是仇将军起的。”

“仇将军?”

“就是仇公公,”连顺突然压低了声音:“仇公公是左神策中尉,喜欢别人叫他将军。”

“噢,原来是这样。”

“还有,这快怡楼,也是仇将军给公子选的地方呢。”连顺领着静安进了一片园子,撞入眼中的,是一池冬水,上面原本该有的雪和冰,都被人清理干净,只剩一片池水微微荡漾着。“这是龙池,奴才听人说,夏天的时候这里的荷花美得很。”往东走了不过几步,静安便看到了“快怡楼”三个字,是一个两层的建筑。

“公子,这便是快怡楼了,第一层和第二层是不相通的,公子您就在二楼歇息,”说罢看了看静安身边的若望,道:“这位就在一楼歇息吧,这都是仇将军的安排。”

第一层和第二层果然是不相通的。在快怡楼的外侧有一个楼梯,可以从外面上楼。到了二楼,连顺掀开门帘,正中央摆着一个炭盆,用高高的镂空黄铜盖子罩着,整个屋子都是暖的。若望对着冻红了的手哈气,不一会儿就回暖了。

顺德又说:“公子就先安顿了吧,奴才就先出去了,有事叫奴才一声就得了。”

“好,谢谢。”

顺德听了谢谢二字,顿时红了脸,挠了挠头,道:“公子不必言谢,都是奴才的本分。”说完,便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只剩静安和若望二人在房间里。

静安用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一股暖意从掌心传来。随即到了一杯茶水,递给若望:“来,先喝杯水暖暖,我知道你冷。”若望伸手接过茶杯,捧在掌心,被热气熏得吸了吸鼻子,道:“谢谢公子。”

静安看若望喝了些热茶水,心里也稍稍放心。毕竟是冬天,若望穿得也太单薄了些。

“公子……”若望小声问道:“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看起来是的。”静安叹了口气,之后,若望也就没再说话了。静安觉出不对劲,回身一看,若望眼眶竟是有些泛红。静安立刻走上前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望不明白如今长安城中的局势,静安也只能从言语之中窥探一点,却也明白,这一次没有和船队一起回去,再踏上东瀛的土地已不知道是何年月。若望伤神的,是与亲近之人的分离;静安劳心的,是他们二人今后的归宿。

静安随意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隐隐约约的景色,皑皑的白雪和枯瘦的柳枝,叹道:“虽身处快怡楼中,却不快怡。”

“为何?”忽至一人,一语道破了沉寂。静安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强烈的雪光反射下,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庞。不过,凭着声音,静安却知道。

“熟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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