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郭牧玑覆手而立,说道:“我差人送你们回去。黎荇,送他们回去。”静安垂手道了句多谢,也就由着黎荇提着灯将他们三人一同送回,灯笼的远离使郭牧玑的身形模糊,逐渐融入月色之中。静安正和他们一起走着,立时驻了足,回头望了一眼还站立在树下的人影,自语道:“怎么好似见过?”。这时若望发现静安并没有跟上,跑回到静安身边,说道:“公子,这边。”静安突然回过神,嘴上应者,快步跟上。伶韵见静安如此,心里越发觉得静安不同于常人。
“公子可是住在听雨轩?”黎荇推开后门,让三人先入,后又问道。
“这位兄弟如何知道的?”静安只觉奇怪,便问了一句,本以为是将军看过入住的记录才得以知晓,不过自己又从未告诉过他自己是谁,就算将军将记录一一记过,也无法知道的,又是如何吩咐下去的呢?
“我知道公子住的地方应该离后门不远,况且只有听雨轩的灯没点,其他的都已经点了灯了。”黎荇道。静安这才往听雨轩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一丝灯光都没有,心下暗暗想着华谷竟然还没回来,竟是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渐渐生出一丝焦急。伶韵的脚步也走得很急,腰间的零零碎碎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伶韵又一面催促着若望快些跟上。
回了房间,伶韵才急急地点上了灯,又把听雨轩门前的油灯换了两盏。静安自己拿着灯进了内室,想着随便在书架子上拿本书翻着看,刚一进门,就隐约见到一个人影坐在书案前一动也不动,有些心惊,但还是一步一步挪近了那个人影,凑近灯光一照,竟是华谷西村熟睡的模样。静安连忙过了烛火到书案上的蜡烛上,照亮了整间屋子。中秋的夜透着一些凉意,静安搓了搓手,拍拍华谷的肩,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华谷,醒醒,到榻上去睡吧。”只是说了好多,华谷都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静安目光扫过,华谷双颊泛着红,身上还有股浓烈的酒气,又是醉了一场。
有些头昏,手腕微凉。
华谷皱了皱眉,睁开了双眼,四周有些模糊,自己的左臂露在外面,故而动了动手臂:“静安。”塌边的人抬头,对上了躺在榻上的华谷的眼神,赶走了刚刚萌生的一丝倦意,轻声说道:你怎么又喝醉了?”说罢去倒了碗茶,递给华谷:“茶还有些温,你将就喝点,醒醒酒,他们都睡下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各处参观呢。”
华谷将喝完的茶杯递给静安,看着他转身将茶杯送回案上,才发觉他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的发带呢?”
静安转头,摸了摸脑后,道:“放河灯的时候有风,可能是吹走了吧。华谷公子给的发带竟然被我弄丢了,当真是罪过。”静安一面赎罪,脸上却没有半点道歉的表情。华谷微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静安宽了衣,吹了灯,月光透进纱窗,屋内的事物泛着微微的青色。
“睡吧。”
伶韵将一干衣物收拾好,屋里屋外转转悠悠再回来发现各人都已经睡下,压着步子,走进内室看了一眼熟睡的华谷西村,将他的衣服换下,只着内衣,又将明日要穿的衣物整齐摆在塌边的四方案上,又掖了掖他的被角,嗔道:“又喝酒,看你明日何时能起!”
伶韵刚要起身,手腕却忽地被抓住,力量之大,伶韵也挣脱不开,借着月色看睡着的华谷嘴唇微动:“管他什么嫡庶尊卑,我只要真情实意。”
说罢,便松了手,伶韵摸着自己刚刚被抓住的手腕,叹了口气便走了。
一旁躺着的静安微微睁开了眼,又翻了一个身,转到另一边去睡了。
入夜,四方馆寂静无比,若是还有醒着的人,就一定会听到鸟雀飞离枝头扇动翅膀的声音,和因树枝晃动,桂花掷地的声音,比如,静安。
翌日清晨,阳光入户,秋高气爽。
伶韵第一个醒来,起身穿戴好了,去外面叫若望起床,道:“昨天怎么见你早早的就睡了?快起来。”若望揉了揉双眼,略带倦意:“昨夜公子说晚了,叫我睡吧,我就睡了。”伶韵听了这话,只觉心中有气,一边端好了水,拧了毛巾,一边说着:“怎么自打你服侍起田中公子就越发懒怠了?”一边将手中的水盆和毛巾塞给静安:“去服侍田中公子洗脸!”
“哦……知道了。”若望接了水盆,往内室走去。
若望原以为静安还睡着,进门的时候也是蹑手蹑脚的,进门后才发现,静安已经起床,自己穿戴整齐,只等着若望断水来了。若望见状,忙快走了几步。
“不急。”静安说着:“还早呢,报时的锣还没响呢。”伸手往脸上撩了几把水,又用毛巾擦了擦。正见伶韵也端着水进门,将水盆放到一边,拍拍华谷叫他起床。
“他昨夜想必是累了,还早,让他多睡会吧。”
伶韵想了想,若是等守夜的侍卫们击锣的时候在叫华谷起床也是可以的,便道:“也好。”
锣鸣三声后,四方馆门前一顶四人抬的软轿徐徐落下,一名太监小跑到前面,搀扶着轿上之人走下,到了四方馆门前,两位守门侍卫连忙单膝跪地:“千岁万安。”
“嗯,起来吧。”
侍卫起身,开门,只见所有遣唐使站于两则,侍女则是跪迎两边,无人发一言。华谷西村看看周围严肃的表情和略带惊慌的面孔,又抬眼打量着面前众人簇拥的人,一身华丽的太监官服,想来便是宦官仇广梅了吧。若望轻声问静安:“公子,他是谁啊?”静安略微偏向若望,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若望见了,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们,就是新一届的遣唐使?”仇广梅甩开一旁搀扶着他的太监,来回踱着步。他的脚步很轻,轻若无人。“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发带“说罢,身后便有一个太监躬着身子,双手将捡到的发带呈给仇广梅,仇广梅翘着小指将发带拿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都抬头看看,可是你们谁丢下的?”静安闻言,想着昨夜华谷说着他的发带不见了的事,猛然抬头,却发现仇广梅也盯着他。静安背后一凉,连忙低下了头,然而仇广梅却一步一步向静安走来。前方的众人自觉避开,只留下静安站在中间。
仇广梅右手食指轻轻抬起静安的下颌,使他的脸完全呈现在仇广梅的眼前,仇广梅只觉眼前的少年除了眉目清秀,便再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了。
“你看看,这发带可是你的吗?”
静安双手接过,反复端详后,还给仇广梅,道:“这不是我的。”
“哦?那你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让它们帮你找找?”
“多谢公公的一片好意,我并没有什么不见了。”言语之间尽显淡然,仇广梅竟越发的在意起了面前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田中静安。”
“你这枚玉佩很有意思。”仇广梅伸手把玩着挂在静安腰际的玉佩,手摸得静安的大腿有些发痒。
“谢公公。”
“哼。”仇广梅松开手,转身对众人说道:“这四方馆里人多眼杂,诸位的东西可要看管好了,切莫有失窃之事发生。”说罢,便在搀扶下上了轿,一行人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