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界,在广相幻灵球里也看了万万遍,也谈不上什么好奇向往,关于下凡历劫,每过些年岁便会有上仙下凡,然后飞升重回天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当初还在瑶映台住着时,天界的宫娥间时常流传着从人界带回来的话本,其中也有不少关于神仙飞升与下凡的故事。我便也讨着看。便有一个话本讲的是‘嫦娥奔月’的故事,冷冷的广寒宫,凄怨的嫦娥,目光向往而怀念的望着人界,看哭了不少的仙娥们,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月亮上没有广寒宫,只有荒芜寒冷的月之地,那时看本子看得入迷,就与昭敏说要不要在月之地建一座广寒宫,话音刚落,月神君便出现在我的身后,冷如冰山的脸直吓地我小半年不敢打月之地的主意。
冰弦仙子也曾下过凡,飞升时地被两个天将架回来,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扭头看那南天门的方向,看起来比那奔月的嫦娥还要伤心几分。
我便一直寻思这人界是否果真如此令人着迷,几日后,昭敏扯着我的衣袖笑了笑,道出一件天界正传得沸沸扬扬的顶好玩的事情:冰弦在人界看上了一个长相极为俊俏的男子,本来天界戒律并无规定神族与人族不能通婚,所以即使冰弦看上了人界男子也并不是什么不可的事情,但那男子却是有家室的人,冰弦还倒贴上去不惜做小,天帝便坐不住了,觉得实在折损了天界的颜面,便谴了天将,告诉冰弦历劫结束了,可以回来了,便将冰弦强行带回来,封了司花上仙。冰弦起初还日夜在宫内哭哭啼啼,见着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她那情哥哥千万般的好,自那日在凌霄殿见了新晋的水神湘流君,也不哭了,也不闹了,一双眼睛从此以后就直直的挂在湘流君粉雕玉琢般的脸蛋上。
听完之后,从此便对人界再没有了想法,即使后来搬出天界去了,也是四千年不曾下过娑根山,这从侧面说明我是个顶顶耐得住寂寞的人,正面说明,本上神虚活了九万年年岁,确实并未去过传说中的人界……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正躺在婆娑水境的源荷池边的竹椅上一边沐浴阳光一边惬意的小憩,昭敏却一直用手指戳我的腰要我醒来,着实烦人,我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想着起身定要训斥昭敏一顿,都说了多少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要打扰本君睡觉,像那要在后山再扩个菜圃这种事便不要拿来问我的主意了。等我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却看到了围了一圈形色各异的人脸,表情或惊讶或疑惑,我有些甍,抬头,望了望中间露出的圆形天空,天空悠悠地飘过几缕白云,眨了眨眼睛,脑子仍是一片混沌。
蹲在我身边的那个粉面的少年拿手中白玉柄的折扇又捅了捅我的腰:“哎,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激灵,眼前涌出了从南天门落下来的那一幕,灵台顿时清明,想着这大概就是我在人间的落处吧。
本以为看在我是上神的份上,就算下凡也该是仙气飘飘的飘下来,想不到竟是这样直直的摔了下来,虽本君不常自诩身份,但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上神,这样的出场方式着实折了本君的颜面,日后回归天界定要好好与苍即论上一番道理,既是从南天门掉了下来,在凡间的言行举止也便干系到天界的颜面,若是让人知了身份,会让人造成误解,人间便从此都以为天界的上神临凡便都是如此姿势不甚优雅,便由此胡乱猜测天界神仙们整体气质水平低下,如此这般不是折了整个天界与神族的颜面,天帝若是知道,又要坐不住了。
我叹了口气,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旁边的那个粉面少年的脸上,顿了片刻,缓缓攒出一个笑来,道:“我没事……”
后来,那个粉脸的男子向我描述这一日初见我时的情景,是这样说的: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与众师兄弟们正在窥读古人佳作,正窥的迷迷兴起时,忽见不远处的天空中落下一个白色的影子,状似人影,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额……砸到了书舍外的地板上……同窗们遂放下书本,一涌而出,却见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楚宫细腰,粉面含春,那脸好看那叫一个……额……天仙下凡……
在旁边一同听着的洛明柯不屑地翘了翘嘴角:“你就不说你当时在窥探的古人佳作是**……”
当然,这已是后话。
娃娃脸将我从地上扶起,我便往身边扫了两眼,身边的围着的几个男子穿的是一个样式的衣服,就如我与苍即在昆仑山当弟子时那样,同门的师兄弟们都穿了同样的衣服,看上去极为整齐,只不过又这衣服与昆仑山的弟子服又有极大的不同,白色宽大的儒衫,头上系着黑色的冠帽,看上去极是文雅,倒像是话本里所说的书生。
我从旁边打开的窗户朝里望了一眼,能看到一排排的矮几书案和案上摆着的纸墨。
娃娃脸凑过来问:“姑娘,姑娘,你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语气颇为兴奋。
那群书生们也对着我指指点点,又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大抵内容是对我这个天外来客发表惊叹与不解。
我颇为尴尬,正犹豫着如何说,眼神飘忽间一个极为引人注目的身影便入了眼。说那人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他在一群白影里特立独行的穿了一件黑衣,他仍是与其它人穿了同样的衣服,而是满身的风华气度却是件平凡的儒衫遮也遮不住的,就如苍即上神即使着了仙侍的衣服,还是苍即上神,出现在哪都醒目的让人无法忽略。当然气度好的前提是相貌好,那人却实长了一副好相貌,俊眉朗目,如同从远古的画卷里走出来的神祗,虽比苍即还差了几分,却实不似凡人的相貌。
而那不似凡人的凡人正双手抱胸看着我,眼中有盈盈笑意。
就这样怔怔的对视了片刻,尾指突然刺痛了一下,尾指处一圈红印若隐若现,我揉了揉,却又不见了,我正疑惑着,便听见答答的脚步声,走廊拐角处,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一手握着一把戒尺,一手迎风摊开,颤抖着身子急跑过来,身边还围着几个人,像是在随时防止老人摔倒一般,一边跟着他跑,一边道:“唉呀!宗主,你不要跑这么急,这仙人跑不了,跑不了……”
老人跑近,抬手扇开在我身边围了一圈的人,一把揪住我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可是长眉仙人推荐过来的那个仙术高超的仙人?!”
我怔上一怔,细细地脑海里回忆了一番,确定实在不知这长眉仙人是哪方山头的哪位仙友,想着那苍即是掌着三界刑律,自是心思缜密、百密而无一疏漏,是个顶顶可靠的人,既寻我下了凡必早已妥善安排好本君在人间的诸项事宜,诸如住处,诸如身份,诸如落下人界会出现的各种莫名其妙的对话。既然那老头说了长眉仙人,那我也应该要认识长眉仙人的。虽犹云里雾里,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那面容颇为慈祥的院长郑重道:“是,我便是长眉仙人推荐过来的那个仙术高超的仙人。”
老人会心一笑:“仙人可让我们好等啊,自那长眉真人说仙人愿到天道府教习众弟子法术,天道府上下无不欢喜……”
那个粉脸的少年冲到我面前,目光切切的望着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师父啊?!高人果然是高人,连出场都如此的与众不同,你的法术肯定很厉害吧?”
我正尴尬着,那老人忙斥了一声:“还不快给仙人行礼!”
那群男子便匆匆的站成了两排,整整齐齐的,拱手弯腰向我揖一揖,齐声道:“见过仙人~”
真真如那时在昆仑山每日晨起向师父行礼时那般,我看着格外的亲切,亲切完了心中又是感慨。
那个异常俊美的男子也跟着拜了拜,抬起头望我时眼中仍有盈盈笑意。
那老人又问道:“不知仙人怎么称呼?”
“我叫羲……羲……”几近脱口而出,又顿了顿,从脑海中临时搜出来一个顶顶清新水灵的词汇,我说,我叫曦灵思,晨曦的曦……
话刚吐出口,已是后悔不及,虚活九万年年岁,比那天界资格顶顶老的神仙还要年长些岁数,这般沧桑的年纪,真称不得这个顶顶清新水灵的名字,若是广相幻灵球没有坏掉,这番情景被苍即从那球中看了去,定会被取笑个几万年,如此,还真庆幸那球坏了去。
“曦师父好~”那群书生对着我又是一揖。
我点点头算是回礼。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桑则,桑木的桑,贝刀则,桑则。”那粉面的男子又凑过来热情的与我说话,又顺着我的视线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漫不经心的介绍道:“他呀?他叫洛明柯……”
那个男子嘴角微微勾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我叫洛明柯,以后请可要请老师多多教导。”说罢,微微颔首。
有好相貌的自然要有一把好嗓音,洛明柯的声音却实好听,我也想不明白怎么个好听法,大约便如湘流顶顶清澈的泉水敲在瑶映台上的七弦琴上,听着奇经八脉合着四肢百骸都很是舒坦。
我点点头,露出来一个自认为顶顶端庄的微笑。
而那个叫桑则的男子弯着眉眼,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连珠炮似的问道:“曦师父在哪个山头修炼啊?曦师父贵庚啊?曦师父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啊?曦师父皮肤怎么保养的啊……”
我正头痛,那个慈祥的老人按着桑则的脸将他推出视线,转头笑呵呵的道:“曦师父现下在哪处仙地修炼啊?……”
“……”
……
我终是被那慈祥的老人热情的招待了一番,正所谓的热情招待,实是字面意思,并无歧意。
我跟着老人与那身后的几个人,将那名为天道府的地方游赏了一番。
与那老人絮絮叨叨的对话,也大抵将我从云里雾里捞了出来。
我落在了一处叫天道府的地方,是那人界十万八千里的地界顶顶有声望的修道圣地,天道府坐落在天垣山,便连累着天垣山也成了这人界十万八千里地界人人向往的圣山,天垣山坐落在祈城,那祈城也就成了圣城,老人说起时,眼中颇有得意之色。而那老人便是天道府第二十八代宗主。
天垣山高入云端,其顶不可见,山上有积了万万年的雪,山腰有清泉绿水、古木苍林,而天道府便建在风景秀雅的山腰。腾了朵云轩,立在那云头上,往下看去,云雾缭绕中半山腰的连绵不断的建筑群隐约可见,真真壮阔。而那建筑群中,小桥流水,高台亭廊,或秀雅或巍峨,无不处处匠心独运,直让我想将那设计者的名姓问来,请去将婆娑水境重新设计一番。
我忍了忍,到底问出了口,却被告知那天才的设计者早已入了轮回,我不禁唏嘘感叹,真真是人生苦短……
至于那长眉……
想那宗主说长眉真人是这十万八千里顶顶有声望的得道高人,那顶顶有声望的得道仙人忽有一日仙体驾临天道府,先是将那天道府景色赞赏了一番,又将那天道府的弟子赞赏了一番,说那天道府的弟子个个有仙骨,该寻个道术顶顶高的得道仙人好好指教一番,仙骨不废,成仙指日可望。后表示自己正好认识个道术顶顶高的仙友,一个顶顶没声望的隐世得道仙人,愿到那仙友的山头说一说,请他到天道府教习一段时间的法术。自那长眉仙人走后,全天道府一众师徒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几个月,终于在今天,盼来了从天而降的我。而那个道术顶顶高的得道仙人,目测正是区区不才本君我。素未谋面的长眉道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将我夸了一番,虽我觉得本君的能为尚不止只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但对人界来说,这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已是很高深的修为,故才今日个个见了我全都眼放金光,礼待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