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一双好眼、一张好弓,以及一副雄健肩臂的男子,此刻正率着南衙府兵,将那平安巷两头密围得是水泄不通,料想索绰等众若是仍在巷内,料他插翅也难飞出去。但府兵却也仍然不敢贸然冲入巷内,毕竟此地外族聚居,一个不慎,便是国邦间的大事。
湛成朗性子急躁,思虑不多,又想着青鸢并宁府小公爷若是尚在里头,不知到眼下这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见府兵领兵的袁统领不肯贸然闯入,知是怕担责任,心下暗道人命关天这还等得?也不与他多打话,径直上前进了巷子,朝着一处坊门便拍。
来开门的不是他人,却正是白天里和仆从“老成”絮叨许久的这银器铺里的银匠。湛成朗一路都是匆忙,未曾更衣易装,因此还是那副仆从打扮,旁边卫士又都隐埋在巷口暗处,夜色之中哪里分明?银匠原本只是不得已为这帮凶人守门,并非情愿,也料得恐怕待他们离去,自个也得小命不保,却寻思不出个法子来能脱身。此刻一见是熟人,又是慌张,又是惊喜,知是机会来了,只压低了声音道:“成兄弟,你怎么来了?”
湛成朗堵在门口,不让他左右看见,一面道:“我家主子不见了,本以为去了花街,恰才我挨个找了也没找着,这过了半夜,没个踪影,怕出什么事,我听闻最后见他来了这里,便进来寻一寻!”
那银匠朝他挤眉弄眼,嘱咐低声,这才使了个眼色,用气声说道:“有个少年人被带去了里屋,但他们人更多……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主子。”一面将门罅开一道缝,湛成朗堪堪钻了进去,便迅速地又闩上了。
里头看守听见了拍门动静,急急走出来查看,看到银匠便问:“何人半夜敲门?”银匠据实答道:“是住在隔壁坊里的下人,说是主子深夜未归,问我这里有没有见着。”
对方立刻警觉起来,喝道:“你怎么说?”
那银匠道:“主子这个时辰不在自家,那能在哪里还不是一想就知吗?那下仆又是有些个笨的,小的便指使他去平康坊那边找找看,算是打发了。”他一面招手道,“爷你来看,一会儿功夫,已是走得没影了。”
那看守朝着巷里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四处除了一片黑漆,半个鬼影也无。他听那银匠说得实在,也未多想,便欲回转,谁料身后突然多出几双手脚,将他口鼻一捂,横拖出去,嘴里塞上布、五花大绑地抬去了后边;银匠激动得热泪盈眶,急忙打开一道缝隙,让诸多官兵鱼贯而入。
湛成朗趁机打晕另一个门前看守,翻过矮墙,避开屋里的守卫溜到后院,躲在人影阑珊处,一眼便见其中一件屋子被围得密不透风,里里外外都是毋鲁赤族的鹰人把守,看来里头的人若不是有宁府的小公子,便定是有那位盲鹰,无论那一样、或者两者兼有,都是决不能放跑的逆犯。知道方位便好办的多,他从怀中拿出呼鹧哨,这小而扁圆的哨子突然发出了极强的啸声,外头的府兵立刻凭借声响动静判断清楚,猛从各个方位朝着声音所在围拢过来。
“什么声音!”
屋里毋鲁赤族数人也听得清楚,纷纷涌到门口;便见南衙府兵鱼贯而入,一声发喊,就要跨过前屋打进来。
“!!糟了!”
“快掩护世子!!”
他们用族语交谈,也丝毫不担心被人识破,一群人立刻朝府兵所在的窄过道发起冲击,而另一群人试图仗着鹰人轻功卓绝,借这声东击西之势,越墙而走。
但鹰人这一特性,旁人岂能不知?湛成朗又在西域浸淫经年,各类战法,了解透彻。既然是来抓鹰人,自然早有吩咐,做好准备。此刻院墙上头趴伏着的尽皆是弓箭手,个个箭在弦上,只待他们一气上来,尚未接续之时,箭如雨下,登时便射落了数人,其他也都轻伤不等,慌忙地落地向檐下各自躲避。外头官兵人多,一时也冲杀不尽;屋上尽是弓手,轻功最讲究这一口气,一被打断无法后继,那必然落地。这下出也出不去、上也上不得,众人在院里被步步紧逼,逐渐挤做一处。弓箭手尽皆在屋顶前移,绕着院墙四方,围了个铁桶蒺藜,一会儿众箭齐发,下头这些鹰人,便全做了刺猬。
这情形下,身为头鹰的索绰,即便身负重伤,也逼得不得不出手了。
屋内,他狠狠地看着俞青鸢与宁禹声,黑幕下的锐眼显然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情势紧急,他再不出手,外头的族人怕是要全军覆没;当下顾不得细想,他大跨步走来,一把扯住宁禹声,往腋下一挟,便朝外走。俞青鸢便仍捆着扔在地里,他晓得带不走她,便也不多想,劈掌而出;众人拦他不得,之间他迅疾而出,如鹰掠过,翻转瞬间扯下自己遮眼的黑布,一双深深凹陷的赤黑双眼在黑夜中也如白昼一般,清晰视物。他借力一蹬,飞穿过庭廊,瞬间冲到外围,众官兵的刀枪尽皆拦他不住。
但见他身形转如飞蓬,轻巧瞧着当中一人马上落下,那原先遮眼用的黑布陡地一绞,便勒得袁统领满面涨红,双眼突出,舌吐唇翻,眼见着要去见阎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发喊:“大人!!”“住手!!快放开统领!”
索绰手下略松了松劲,那统领便急咳连喘,好容易挣回一条小命。索绰拎着这位落在最后的大人当挡箭牌,其他人都拥在前头,此刻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腋下挟一子,手中绞一人,轻巧无比,哪里像半点带伤的样子?那双遮蔽许久的眼睛今日方见了人,便如饿极了的渴血野兽,骇得与他对视的人都连连后退,不敢直撄其锋。那位袁大人急忙道:“这位英雄!有话……咳咳……好说!!”
索绰咧开嘴阴森笑道:“放我族人先出去。”
袁统领望了一眼他腋下挟着的那个已经哭得没了声音的小孩子,晓得那恐怕是宁府失踪的小少爷,咬咬牙道:“那至少请英雄先放了这孩……——”
话未说完,索绰猛地收紧了布条,这一次勒得更狠,毫不容情,喉管都在肉眼可见下隐约变形。袁统领再也说不出话,只前后猛挣、双脚乱蹬,荷荷有声。“你也知道,这孩子比你的命精贵。好说,你如果不要你这条命,我便杀了你做个榜样。反正我手里还有这个小娃娃,是不是?”
袁统领两眼泪流不止,口涎横流,只得不住点头。
索绰桀桀一笑,将他松开一些;锐利的眼睛像野兽扫过猎物那般,扫过那些围拢的士兵。他突然暴喝道:“教我兄弟们走!!”
士兵们战战兢兢地举着武器对着他,身子却不自主地缓缓让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