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必听你什么冤状,”顾烨严词喝道,“你云氏一族,谋逆分叛,按律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当年清剿,明明全数伏法,怎么有你这么一支流落在外?”他一拍案,“来人哪!将这逆臣贼子——”
邹綦急道:“顾大人!!”
云勰笑道:“大人当然可以将云勰以云氏残裔之名,就此斩在堂前,甚至无需奏禀;但这宁府一案,何人所为,胡商入京,又所为何事……可就永永远远,跟着草民带去地下了。”
“你!!”顾寺卿拧眉作态,却反倒冷静下来了,冷笑一声,眉眼一耸,道,“难不成这事后头的真相,只有你一人知道不成?”
邹綦急忙凑近,低声附耳道:“大人,云氏一族当初剿灭的卷宗,样样都在,属下入寺之时,当做功课,曾翻查看过,实不觉得会留有余孽……即便万一是有,也绝非直系亲族。倒不如听他说来,再做打算。”
顾烨眼光一撇,手指在案上轻击双数。邹綦已走过去,道:“云氏残党,却为性命,半夜鸣响我寺中冤鼓……岂非末路殊途么?”
云勰卖够了关子,也摆够了架子,此时知道也不宜再拖,便笑了笑道:“我且问二位,难道全天下,姓云的便都死绝了吗?除了所谓‘云氏残党’以外,就没有其他姓云之人?这是何道理啊,难道有诏书不准天下人姓云么?”
堂上顾邹二人尽皆怔住。
云姓不算常见,又牵扯到这案件之中,再兼外头那一批人中,多少青眼胡人,又不是认不出来;更兼此人登堂之前,让人传话说他身份特殊,得屏退左右方得见。所以他们想当然地,也就认为这种万中无一的巧合必然不存在。此时一想,却也没有直接证据。
云勰接着说道:“我不过半夜里击个鼓,登了堂,方只报了个姓名,连所请之冤尚未分说,二位大人便认准我是云氏后裔;可想而知,以此类推,我云某不自戕而死,居然还敢带商队进京,这其中便必有蹊跷了;我云某出现在京城,然后京城发生了宁府之案,这案子便是云某做的了;我做了一笔大案还不掉头就跑,等着宁相发丧时还要再做一笔,生怕别人抓不到云某,生怕别人逮不着我的线索,还得多留几条。——这些自然都是合理推断。”他袖手挺腰,闲闲散散说道,“既然如此,那云某不如直接到这儿来,省去各位大人还得费神捉拿的功夫,又多走了几条弯路,多发觉了云某的几颗狼子野心。”
邹綦听了这话,知道这人是有备而来,不好对付;一面又迟迟没有湛成朗那边的消息和动静,他不敢轻举妄动,先顺着他的话意思走下去:“你的意思是……这些都不是你做的?你无辜清白,所有对你的指控都不成立了?”
顾烨冷冷笑道:“我看云公子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也没必要就我们几个人在这儿谈了,不如叫上录事庭官,将云公子这些辩白的话语记上一记,省得之后还得再说一遍。”
云勰倒也不慌不忙分辩道:“某不叫其他人在场,乃是替二位大人着想。云某既然自从察觉有人要拿云某做鱼肉,至于今日深夜前来鸣冤,那自然也不会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前来吧。云某已经备好了一份大礼,只是怕,二位大人当着诸人明面,反倒不好接收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极厚的过所文牒,那是行商之人必备的勘验文书和身份证明,呈上堂前。邹綦倒是知道这个,便是湛成朗千里追查而来的初始线索,他手里有一份摘抄的名录。之所以会厚,这过所越厚,便说明行商所经的地域越多,商队里的成员越多。
“二位大人,想必对这份过所文牒毫不陌生罢?”他胜券在握道,“想必这就是‘五队胡商入京,京城必有异动’的来源了。因为这份文牒,湛家大公子才得以沿路追查我们,直至京城——想必他是这么对你们说的。这份文牒,恐怕最终也将作为云氏谋逆,西域策反的呈堂证供罢?”
邹綦不知为何,觉得心下渐慌,湛成朗沿途追查,一路都是密查,即便知道有人查他们,应该至多也就知道湛成朗领河西府校尉的职称,不会知道他与湛家的关系?或者说,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刻意强调才对?
顾烨眯了眯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勰也很干脆,晃了晃手中册子:
“我想说的就是,这本文牒,是假的。”
云勰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瞧瞧,都没有我的名字在上头,唔,居然从赫尔巴藩国走到此处,没有一个奴隶伤亡?这中间可要翻过终山冰大坂,再穿过厄尔斥沙漠……不死人,怎么可能?说给任何一个商队听,也没有这般道理。”他说着,将它丢在地上。
两人俱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却又都不知云勰此言何意。即便这本过所真是假的那又如何,罪责还不是在他身上?
“但这本假文牒却会是‘真证据’——证明一路上,是湛家的长子湛成朗借此为由、一路掩杀我等,逼迫我等不得停留,直至京城!”
“胡说什么?!”邹綦勃然变色,“你这叛贼子孙,竟敢污蔑当朝官员!”
云勰并不受影响,继续说道:“它还能证明,靖国公利用我与胡商来京之事,令其子得以借道返京,意图借云氏之名挑拨内乱、重燃战火,好让挂印封金的自己,重掌终山北麓五十万驻军实权!!”
“一派胡言!!!!”顾烨拍案而起,怒喝道:“你是不是还敢证明,宁相被刺、乃至今夜大闹宁府灵堂一案,也是靖国公所为!!??”
云勰微微抬眼。
“大人,您贵为大理寺卿,恐怕平生里见过的离奇大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一介草民白衣,都能看出的事,您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怀疑?譬如——宁相那日并非和往日里一样时候下朝,为什么暗箭偷袭之人却能知道他下朝的时辰?这箭透背心,背上居然能穿上绢纸——俗话说,强弩射硬不射软,这绝非当胸射穿时透过去的,那定是有人内应。您想一想,难道是远在天边的胡人能操控京城相爷身边的人作为内应?更何况,此等大事,当时便封了近街却查不出丝毫端倪,那恐怕不是从近处射入的罢?若是从远处射,得有一副好眼,一张好弓,以及,能开二石之弓的雄健肩臂……”
他微微走近,冉冉笑道:“这等人物,放眼全国,又有几人?大人心中,便没个眉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