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成朗打马从深夜的京城街道上飞驰而过。
他从获悉俞青鸢身世的震撼中缓过劲来,可一旦冷静下来,却更加感到一阵阵心悸和震颤,涌上心头。
她竟然是……庆王的女儿?
那些过往的陈年旧事,翻查缴拿钧王一党时的惨烈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在十二卫中领任翎卫、尚且年幼的他,曾亲历了这一事件。
若是她知道当年之事,又会作何想?
他面色渐渐沉峻下来,十二卫的兵马从各路朝他身畔汇合,齐整有序的脚步声在深夜里踏出鼓点般的重响。
父亲可能之后会因为调用私兵一事受到惩处,不过他既如此决断,定然也有想好退路。对他而言,这一趟除了救出俞青鸢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拿住这帮人、以及涉及宁府案的重要线索;这样就能以事态紧急、人命关天为由,不能放跑狼子野心的胡虏,那便可事急从权,从而将俞青鸢的事态遮掩过去。
他抬起一只手,众人勒马屏息,那鼓声般的脚步也倏然停止了;四下惟有惨然的静谧,在呼吸声中流转着。
甲兵胄重,将这胡人聚居的治外之巷、团团围住。
谁也没有料到,与此同时,先前不见踪影的云勰此刻竟轻身缓步,掠裾拾级,带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堂堂登上了大理寺门前。
“击鼓,鸣冤!”
云勰把玩了一下摆放在衙门口侧的鼓槌,交给身旁的人;一面咧开一嘴贝齿。
“给我狠狠地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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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宁府上宁繇、宁紊被突袭受伤,小公爷被掳,这先前私下暗查的事件,终于也掩藏不住、逐渐浮出水面。大理寺此刻,正是灯火辉煌、焦头烂额之时。重要官员均被连夜召集,眼下正在公堂密议。邹綦也不敢托大,将先前与湛成朗查到的点滴尽皆说了,又道:“湛兄潜入那平安巷里,想必也探寻了重要讯息,应会连夜来知会我一声。若是能等得他来,想必将有分晓。”
可一等二等没有等来湛成朗,却等到了半夜三更冤鼓急鸣,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知道是事有蹊跷。
大理寺卿顾烨喝道:“谁人半夜击鼓?我大理寺可非寻常衙门,若是寻常纠纷,打发去京兆尹罢!若再不走,本府便要问这宵禁之罪了!”
可差役回报:“来人是位公子……他说……他说他知晓宁府近日之事内情,特来禀报!”
众官皆是一愣。
“哦?”顾烨皱了皱眉头,环视了一圈,“请他进来!”
“大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后面跟了好多人;他还说了……揭穿真相乃是其一,他击鼓实为鸣冤,求请大理寺保护,说是宁府一事,有人要栽赃陷害给他!”
邹綦变了脸色:“带着许多人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向着堂上顾卿请示,“大人,我先去看看。”
“你不用去,”顾烨指了指另一人,“叫个评事去问问情况。”待人应了,小跑出去,他拧眉嘲道,“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有人会把杀害当朝宰甫一事,栽赃给他?”
“但胆敢半夜带人鸣鼓而至,想必这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便是早有打算。”邹綦沉思。
说话间那评事已转回了,道:“禀大人,是带了许多人——且是壮年男子为多。那领头的书生道是,这些皆是人证,也皆有被杀的可能。他说他可以将人留在外头,但……”
眼下因是半夜,寺中许多当值并未到岗,人丁稀少,只有一队巡防在寺;若要一大拨人涌入府中,这局势相当难以掌控。但涉及宁府一事,又耽搁不得,顾烨便皱眉道:“他要什么,但说无妨!”
那评事道:“他说,他身份特殊,所言之事更是牵扯诸多,恳请大人屏退左右。”
顾烨看了看堂下诸官,冷哼一声:“好罢,倒也不傻,就让本寺会会他。”一挥手,摒了堂上他人,却留下邹綦道:“邹少卿,你也留下,看看这人什么来头。”毕竟此案最早由天子下令私下督查,邹綦是皇上选中的人,他这样做,便也不算是越权徇私,有什么事,也不算是瞒着皇上在背地里捣鼓。
邹綦也懂得这层意思,便袖手立在堂下,看看会走来什么人。烛影摇曳之下,拉扯出地上一道巨大的影子,一片漆黑憧憧幽幽地朝这厢侵入。
紧跟着,一个白衣玉面的公子,便在灯火阑珊之下,于暗黑色的府堂之上显出身形来。烛红映亮了他半边俊秀脸庞,另外半边却隐没在影子之中,不甚分明。他微微颔首,长袍广袖,朝前躬身一笼。
“草民半夜惊扰,实乃性命攸关之际,间不容发,万望寺卿恕罪。”
顾烨冷笑道:“你也晓得是半夜惊扰……它且不论,宵禁期间,先坐实犯夜之罪!你是何人,会有嫁祸之扰、性命之忧?这又与宁府一案有何关系!”
那公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邹綦便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云勰,字和聿,”云勰那杏仁凤尾眼朝两人身上一扫,又盈盈沉下,“见过顾寺卿、邹少卿。”
“!!!”
顾烨、邹綦立刻交换了眼神。云?难道会是……那怎么可能?
云勰猜到他们心思,施施然道:“云某在拜之时已经向寺卿告知过了,云某身份特殊,万望屏退左右。”
是了,他们惊讶是正常的:谁会想到一个被株连九族的前朝宰相,如今的罪臣之子弟,即便有回还余地,也不该就这么用着真名,大摇大摆地走上公堂吧?这若是真的,胆子也太大了!
邹綦更是震惊不已,他当然知晓那日里俞青鸢在街头遇到自称云氏后裔的人,正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抓捕呢,但却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大鸣大放地就这么走到面前!
他终于忍不住喝问道:“你是云家的人?!那——”那五队胡商,谋刺宁相、扰乱宁府灵堂之事,岂不是都是你的手笔?
“邹少卿不忙确认云某是哪里人。”云勰笑道,“云勰是来喊冤的,二位大人,要不要先听听云某这生死攸关的冤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