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三人奔波了这么些天,总算吃到一顿热乎的饭菜。这沈府虽然简朴,待客还是蛮厚道的。一桌子山珍海味已经让三人撑坏了肚子。
“你看看你,好好的女孩子衣服不穿,天天把个旧窗帘的破布挂身上,脏兮兮的扮成乞丐,成什么体统!你娘走了之后,你这脾性真是越变越坏,也不知道是像谁!今天又去哪给我惹事了?”一向和蔼可亲的沈伯卿见着自家闺女进了大门,却没一副好脸色,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无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沉沙打了个饱嗝,正想去劝劝沈大人勿要动怒,却瞥见个颇眼熟的身影。
“爹,我洗过澡了。别骂我脏兮兮的,只是今天忘记带衣服,思琴姐姐的衣服太露骨,我还小,不好意思穿。今天嘛,只揍了一个人,没啥成就感。”
沈伯卿气得直哆嗦,“沈未央!你!”
“好啦,不说了。我这就换衣服去,爹爹莫生气,那赵传林不晓得是您闺女揍得他,别担心了啊。”说着还拍拍沈伯卿的肩膀,就要踏进里屋。
“哎,都怪我,怪我!”沈伯卿无奈的摇摇头,眼里满是悲伤与无奈。
年过半百,没了妻子,独自抚养女儿已经够辛苦,还强撑着在朝廷官场上周旋,还能得清廉忠主的盛名...真是不容易啊。沉沙望着沈伯卿微驼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大人,您别生气。其实白天我有见过令千金。那时还以为是个侠客,为一个弱女子打抱不平,小小年纪的勇气可嘉啊。”沉沙本想着这父女俩怕是平时沟通不到位,沈大人未必知道他闺女在外给人伸张正义,便想拿今日所见宽慰宽慰他。
哪里知沈伯卿并不惊讶:“我知道。这孩子打从十一二岁就在外头学男儿的本领,天天想着替我分忧,做我做不了的事。我虽高兴,还是不忍她一个姑娘家到处得罪人啊……”
沉沙默了一瞬。原来这父女俩不是沟通不好,而是实实在在地为对方着想,这才是相依为命啊。想到这里,沉沙不禁动容。自己第一个十六岁的时候,是在天宫里,整日跟哥哥父君明里暗里较劲,却忘了身旁一直静默的母亲。那时的母亲,心中得多荒凉和孤寂。
第二个十六岁,是在灵岐门,师父的庇护下成长。在修习上他虽苛刻,但每次指教切磋总能切中他的要害,连同生活上为数不多的关心也是句句在理,与自己所求分毫不差。可自己好像...从未如此细腻地分析过长辈的情感,一直这么自私地过活,殊不知年过半百的父母们也是需要小心呵护的。沉沙顿生愧疚之心,日后一定得改改自己这个臭脾气,还父母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
沉沙望着沈未央瘦削的身影,不禁佩服起她小小年纪胆识倒大。
天色渐晚,三人早早关了房门就寝。蜷缩在被窝里,沉沙心里在琢磨一个问题:白天在江边,那沈未央一定是看见他们了,为什么刚刚在大堂里招呼也不打?就算没看见,家里冷不丁多了三个陌生人白吃饭也不问一句?当真奇怪的很。合眼前,沉沙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沈未央的人,估计是猫的转世,性子如此怪异乖戾,一定极难相处。今后要与她朝夕相处,可怎么好。
想到这里沉沙拍了自己一脑门,堂堂七尺男儿惧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当真越活越回去了。一言不合就拔刀,还有什么道理可讲?那沈未央虽性格怪异,但一定是个爱动武之人,好解决,好解决。
第二天一早,沈未央罩了件立领白衫子坐在大堂里喝茶。身上虽着男装,发型却精心修了一遍,挽了个高髻,一缕微卷的刘海挨着右颊垂下,倒显的一番英姿。
终于把脸洗干净了。沉沙心说,便也挑了个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琳琅和重言相视无语,只能看着沈未央慢吞吞地品茶。
“今后劳烦三位照顾小妹了。”说这话的时候,沈未央并不看他们。
“呵,我听过沈大小姐的威名,照顾谈不上,我们几个无德无能,还指望沈大小姐一路上可以,护我们周全。哈哈。”沉沙陪着笑脸,边说边向她抱了抱拳。
“洛沉沙,我知道你。你且别太嚣张,若不是怕爹爹担心,你以为我要跟着你们?”
“好啦好啦,沉沙,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今后沈姑娘就由我来照顾,不劳你俩费心,行了吧?”琳琅自从下山以来,不知怎么的,就习惯性地做起了和事佬。
“还是这位姐姐面善心和。不过,我也不会太麻烦你们。吃早饭吧。”说完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面色稍缓地笑了笑。
沈伯卿一早上朝去了,留他们四个年轻人一道,说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少些乱子,让他们磨合几天。吃完早饭,沈未央提议带他们出去逛逛。
“看得出来,沈姑娘是在努力与我们相处,别浪费人家一番美意。”琳琅戳了戳沉沙,他才拖着极不情愿的步子出发了。
目的地是城郊的一处破庙。
“师父,弟子今日带了几个朋友来,您还有酒么,拿出来喝一盅。”沈未央伸长了脖子向里面探去。
“唔,师父不在。”复又提高了声音:“那我自己挖来喝了啊?”屋子里还是没声儿。
“真不在。那我也不客气。”说着操起把锄头对着院子里一棵海棠树就挖。酒埋的不深,果然三两下一坛子泥土尘封的罗浮春现于眼前。四人也不讲究,就着院子里一张小红木桌席地而坐。沈未央钻进屋子翻出四个缺口的碗,给每人斟上一碗。
“酒不烈,还望几位侠客不嫌弃。”
“不会,沈姑娘,今后你就是我们灵山子弟的一员了,切莫生疏。”琳琅怕沉沙又出言不逊,赶忙接道。
“其实,我从小就特羡慕你们这些修仙习武之人,每天乐的逍遥自在,哪里像我,只能在这金陵城中耍耍小聪明,纵有万般憋屈也说不出口啊。”
“沈姑娘有大抱负,我等自是望尘莫及。虽是生长在山中,我们也是每日受门规束缚,也要修习礼数,没有那么快活的。沈姑娘看着比我小几岁,今后就叫我琳琅姐姐吧,我也唤你未央,大家都不用这么客套来客套去的,也自在些。”
“也好,琳琅姐姐,我先敬你。”二人随即对饮而尽。
沉沙在一旁喝着闷酒,心里纳闷,这女人的友情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重言兄,你也别光顾着自己喝,大家碰一碰嘛。”沉沙瞥见谢重言也闷声,觉得尴尬,想拉上他缓和气氛。
想不到这破庙虽小,五脏俱全,就着小厨房里的几碟子下酒菜,大半天的时光倒也被他们消磨掉了,小桌上的气氛较之前也舒缓了许多。
“我说,沈未央,你这师父还藏了多少好酒啊?拿出来!我们都给偷偷喝掉!”罗浮春口味虽蜜甜不烈,后劲却大,四个人此时都晕晕乎乎的。
“就不...嗝,就不给你!我师父的好酒多了去了,日后,有你们稀罕的!”沈未央爬起来,挪到沉沙身旁,拍了拍他的脸:“你这,才喝了多少啊……酒量这么差,不行不行......”说罢挥了挥手,歪身靠在琳琅怀里。
一向守规矩的重言稍微清醒一点,望着三个人发了会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明日就启程了。”
只是没一个人听到他的话。
天色渐渐昏暗,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飘然而至。看背影约莫二十七八,高大的身材披着件长长的白袍竟显得单薄,全身透着一丝冷气,还穿着与沈未央一样的让人觉得只可远观的立领。他走进院子,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四只醉鬼,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摇了摇酒坛子,发现已经一滴不剩,脸上浮起一丝愠色,随即又淡去,只得幽幽抱了坛子进屋。
半晌,白袍男子又走了出来,手里拎着块润湿的毛巾,走到沈未央跟前,面无表情地给她擦着额头上的细细汗珠。
“哇!你,你哪位?”沉沙原本睡眼惺忪,忽见眼前一个陌生男子,着实吓了一跳。
“年轻人,这酒,可不是乱喝的。你们,都起来罢,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
沉沙呆了几秒,看着他细致的擦汗动作,又瞥见他与未央一致的服饰,遂明白过来:“你...你是未央的师父?”
那白袍男子并不回答他,只是站起身来,默默走进屋里。
沉沙只好推醒另外三人。
沈未央终于睁开眼,迷迷糊糊四周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屋里那立着的白袍男子身上。
“啊,师父回来了!师父你的酒被我喝完了,你不会怪我吧?”她突然像个孩子,往她师父身上凑。
“我还能管得住你?”
“对了,介绍一下,这我师父冷一蝉,这我朋友,洛沉沙,岳琳琅,还有灵岐门大弟子谢重言。”
冷一蝉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屋里,似对他们几个不感兴趣。
沈未央觉得有点尴尬,只得匆匆带他们三个回去。
只是走的时候,冷一蝉忽的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沉沙一眼,这一眼倒让沉沙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