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说是他们三个人一道,谢长宜还是无法百分之百放下心。毕竟年轻人,做事鲁莽冲动,沉沙的性子看上去沉稳,又感觉有些捉摸不透,好像你跟他说什么他都明白,但是到头来听不听你的又是另一回事。
或者总觉得...他的言行和年龄不搭。罢了,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重言稳重些,琳琅聪明些,而沉沙担当这个保镖的任务倒也称职,这样的组合也不能更完美了。
临走时,沉沙还不忘顺走灵山的几根果蔗。
“沉沙,掌门不是给你盘缠了么?到镇上我们再买也不迟。你若不够我这里还有。”出了灵山,谢重言破天荒说了如此长的一句话。
“喂谢重言,我们已经踏出灵岐门七八公里了,你就别摆你那大师兄的臭架子了好么?再说了,这甘蔗,你不吃,我们也可以拿它装丐帮弟子啊,不行还可以防身。”
“我有剑。”
“你——”
“好了好了,消停会儿,沉沙小师弟,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啊,这到岔路口了。”琳琅嫌聒噪得慌,见势让他闭嘴。
沉沙见状忙换了副笑嘻嘻的嘴脸对着琳琅:“还是琳琅姐姐脾气好。呐,往金陵去呢,就要一直向东,待会我们去镇上的茶肆歇会脚,补充点干粮。”
从小谢长宜就教育他,修仙之人,尤其是年轻人,出门在外,有的一身力气,有的一身轻功,所以——不需要骑马。因此初次下山历练的三人恍恍惚惚地也没记得找师父们要几匹代步的,这下好了,连头骡子都没。虽然三个人轻功都还马马虎虎,但不能总飞吧。想到这里,沉沙不禁埋怨起他师父这不知哪里来的迂腐观念。
其实,当时谢长宜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只是觉得,三匹马一放出去,有可能会有去无回,真的很浪费。
走了不少路,终于见着个饭馆,沉沙饿狼似的就扑了过去,倒把店家吓了一跳。这伙计转头一看,迎面走来一对气质不凡的璧人,一个白衣紧束,一个出尘绝艳。
“我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盯着同性这样目不转睛失了神的。”沉沙兀自咕哝着。
“喂,小二,这里离...离灵岐门有多远啊?”沉沙本想问金陵,转念一想,也许说灵岐门得来的感受更直观一些。
“不远不远,三十里路就到了。”店小二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话却让一块刚到沉沙嘴边的卤牛肉掉了出来。
看着沉沙的表情,琳琅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啦,我们才走了大半天,够多了。”
四天以后,三人终于抵达了金陵地界。穿过一个破旧的石牌坊,一片荒草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泊淡澈的湖水,几条精美的画舫船零零散散漂在湖面上,四周响着清脆的鱼铃声。
最近的船上,三人可以看见一位衣着樱色纱衣的歌妓坐在船头,正优雅地将那水葱般的指尖拂过一架古铜色的筝,一阵高山流水随风而起。
一只粗肥的手掀开画舫的门帘,走出一个锦缎加身,满面油光的官富子弟。
“小妞,来,陪大爷喝一杯……”那臃肿的老爷说着就要抄手往歌女的腰上捏,却被那姑娘一个转身闪了开。见那女子眼中露出怯色,他那手更是不安分,追着歌女跑到船尾。眼见姑娘就要被这双脏手猥亵,一腔热血无处施展的沉沙正想抽锏相向,却被谢重言拉住。
谢重言努了努嘴,却见那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衣衫褴褛却包的只看得见眼睛的少年。他长睫轻抿,眼神忽然一狠,紧握着一把破布包着的剑,步履奇轻地落在那官富子弟地身后。
少年看准了时机,一棍子敲晕前方那色徒。那人也不迟疑,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却见那少年忙缩回手,使劲甩了甩,一脸恶心嫌弃的样子。
他向歌女伸出手,点头示意。歌女露出笑容,就劲站了起来。
“好一出英雄救美,就是戏路老套了些。”沉沙调笑似的吹了声口哨,被琳琅一把按了下来。
“受惊了。”入耳的却是稚嫩的变声期男子的声音。
听起来这小子还没二十岁。
那歌女帮少年揭下脸上的破布,折了两折往少年的额上擦去。
“思琴姐姐,这面巾我两个月没洗了,我还是用你的手绢吧。”
那歌女手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跟我进来,不给你洗洗干净,回家你爹又得揍你。”
岸上的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天仙美人就这么把个一身臭汗的小子拖进了屋洗澡。
“这这这,如今这世道风俗竟变得如此放荡不羁了么?!”沉沙捂着惊掉的下巴感叹道。
“思琴姐姐,我要用你新买的兰花刺绣的澡巾。”
“呐,都在这了,随便拿。”说完却并不走开。
名唤思琴的女子将下巴磕在澡盆边上,娇嗔道:“啧啧,你这滑如凝脂的肌肤,任天下的姑娘还是公子,都想摸上一摸啊……”
“切,我自己还没摸够,岂能容他人染指?”
“你总是歪理不嫌多。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多揍那赵传林两拳,就一棍子,不痛不痒的,一点儿也不解气。”
“一棍子他就晕菜了,再打他,他又没感觉,看不到他被揍的表情,浪费我这力气有何意义?等哪天他清醒了,再揍他也不迟。”少年的回答理直气壮,不急不缓。
思琴微嗔一声,扔给他一块毛巾,“下次才懒得帮你。”
“那可不行。好啦,我快洗完了,还劳烦思琴姐姐帮我准备麻袋,这回不等他醒,你亲自来,行不?”
思琴作生气状,接过少年扔来的毛巾,转手又扔进了旁边的水盆。片刻后,二人拖着一捆鼓鼓囊囊的麻袋出现在江边。
却见那单薄身躯的姑娘操起一根九节鞭,对着赵传林的脑袋狠狠抽了下去,那麻袋发出乌隆乌隆口齿不清的喊叫声,想是赵传林吃痛,嘴里又被塞了麻布,只得浑身抽抽着。只是思琴一边抽一边还恨恨地念叨:“教你玩我们姑娘!打死你这脏东西!......”
那少年却在一旁抱着胳膊望着,虽解了包脸的破布,却还带着帽子,看不清表情。只见他猛地一转头,似是向沉沙他们这边看来,却又立刻别过了头,走向思琴。
沉沙被他瞥得一惊,脖子慌忙一缩,却撞到了下方同样躲着的琳琅。
“对不起对不起,没,没撞疼吧?”沉沙懊恼不已,这么一来,自己莽撞冲动的性格便暴露在了女神面前,哎,真是越藏什么,越藏不住什么。
“没事。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打那人?看那姑娘用的鞭子,分明不是个歌女该有的东西。”
“多半是那少年替那些画舫歌女报一报平日被恶霸欺侮之仇吧,与我们无关,还是赶紧寻到沈府,才是要紧。”谢重言接道。
沉沙心说,与我们无关你不也看了这么久,遂嗤之以鼻。
沈伯卿确是一代好朝臣。这沈府虽是皇帝御赐,宏伟宽敞,但看布置却简单不失整洁,府中大堂,能瞬间吸引人眼球的物什也就是正座上方那块金匾。周边的摆设,诸如花瓶什么的,都是普通的陶瓷,倒显不出他是个皇帝跟前的红人来。
看到这里,沉沙不禁放宽心,想这沈伯卿确是个忠臣,这么大的名声这么大的权力,却没点私藏,倒真是清正廉明,就是不知他这么个迂腐老人,对于江湖之事有兴趣否。
他望着沈伯卿微驼的背,脱口而出:“老头儿,额不是,沈大人,如今这天下,朝廷与江湖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想脱离,也不是这么好置身事外的。我觉得,噢不,我师父谢长宜觉得,您都该放下那个朝廷命官的破架子,站到我们灵岐门这一边来。何况朝廷,有马回峰这个大蛀虫,迟早也要你出力剿灭,这事宜早不宜迟,出力宜多不宜少啊。”
习惯了官场客套的沈伯卿转过头来望着沉沙呆默几秒,似在想这年轻人怎的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还如此直接。
沉沙在沈伯卿眼前挥了挥手,“沈大人?”
“哦,你说马回峰,他竟与江湖邪教勾结,企图推翻朝廷?”
“所以说你答应否?”
沈伯卿想了想,“可以。不过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想不到在一代忠臣沈伯卿这里,还能有讨价还价四个字。
“老夫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只是生性顽皮,这些年在这金陵闯了不少祸事。我知道你们此行不会在金陵留太久,更不会把期望只寄托在我这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头子身上,你们...必定是要再回江湖寻找其他有志之士,所以...能否把小女也捎带上,我怕万一一日金陵城破,她......哎,只能怪她这性子......”
沉沙万不会想到沈伯卿竟提了这么个要求,有点大跌眼镜。听沈伯卿话里,他这女儿应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否则当爹的也不会无奈到把她扔出去闯江湖而不是养在闺中——当然,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何事,第一个想的总是如何保全子女。
沉沙有些动容,他默了几秒。
“好吧,我答应你。我们决定三天后出发,还劳烦沈大人管管饭。”
沈伯卿好似解了千愁一般爽快:“没问题。还望几位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