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怒目圆睁,朝天悲吼了一声,扑倒在将将沈未央躺过的地方,失去了知觉。肥遗与琳琅架住他的肩膀,将他扶在椅子上坐着。这一身的外伤内伤,二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沉沙,你醒醒,洛沉沙!”肥遗一急,音调提高了几个分贝,把沉沙吓得一激灵。
他觉得全身麻木不能动弹,五脏六腑憋着一口闷气,却无从出了。
沉沙睁开疲惫的眼睛,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竟躺在瑶池殿中,手心已经汗湿,却还紧紧握着西王母赏赐的那面镜子。
他满头大汗,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人,肥遗,琳琅,未央都在,双生凤也在肥遗脚边,倒没闹腾。沉沙见一个也没少,不禁稍稍安了心。
只是此刻…是瞬移?还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他倒殷切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可是,为何梦中情景如此真实?那一刀一剑,还有那颗绿珠子,着实有剥皮削骨之痛…或者此时才是做梦?
沉沙忽的望向西王母,她还静静坐着,也正看着自己。他眼神中安定了几分,幸好此时此刻才为现实。
“娘娘…”他挣扎着爬起,向西王母行了个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乃须弥幻境,为雷池地宫火陨所铸。它可见过去,可测将来。你将才心神被它捉了去,可有见到什么?”
沉沙一时无言,他不敢让他们几个知道自己见到了多么可怕的景象。刚才西王母说,这面须弥幻境可见过去,可测将来,那自己看到的…
沉沙不敢再往下想,不管那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真实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此刻都不能再往往生海赶,回灵岐门一探究竟,此时已经刻不容缓,说不定还有机会挽救。
略略谢过西王母,四人驾云飞往灵山。此情此景何其熟悉,这种熟悉却让沉沙忐忑不安。
灵山,昔日果蔗遍野,灵气缭绕,今日却是一派乌烟瘴气,一片死寂。
沉沙不及多想,直奔护灵宝殿——半日前幻境中发生的事,便又重现眼前。现实与噩梦又一次相遇,沉沙几乎要崩溃。
他只紧紧将未央和琳琅护在身后,停在大殿中央,戾气十足地瞪着前方,主座上的年轻男子。
穆耶转动着手中的碧珠,神色慵懒:“你可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是么。”沉沙冷笑一声。
穆耶走下台去,缓缓踱了几步。“洛少侠,你莫不是心中盘算着,马上要与我血战一场?”
“穆坛主,莫心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说这句话,一是还对谢长宜是否还活着抱一丝希望,二是话一出口,感觉气势上也硬气起来,没被唬住,一番主人质问不速之客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洛少侠这口气,倒真把自己当姓谢的了。噢,忘了告诉你,”他对着身旁一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说道:“替本座取来给几位少侠的见面礼。”
见面礼。
果然,是一口棺材。
果然,是谢长宜。
名叫魔炎的彪形大汉一掌劈开棺材盖,谢长宜他形容枯槁,毫无血色,却嘴唇发黑地躺在棺材中。
沉沙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耐不住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双眼通红,脑中充斥着悔恨与愤怒,几乎要撑破他的身体。
师父……
这一步,是挽救不回来了。虽未生他但也养了他七年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与须弥幻境中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劈开棺材的是这位陌生的男人而不是谢重言以外。谢重言…沉沙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住他。
他却一如既往,好像生来便没有灵魂,依旧面无表情,苍白如纸地立在穆耶身旁。噢,如今,他大概叫穆兹。沉沙对须弥幻境已深信不疑,只是此刻,他在脑中飞快盘算着如何能避免幻境的结局,起码,不能让沈未央被掳走。
“怎么样?满意吗?”穆耶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眉骨确实生得高突,鼻梁如峰,嘴唇凉薄,嘴角勾起的样子极是邪魅,看起来,倒不像中原人士。估摸着神鹰坛,便是某个势力扫遍西域的宗教性组织吧。
“穆坛主此为何意?毒杀我师父,占我灵岐门,若是争夺国宗,何苦如此赶尽杀绝?”
沈未央倒惊诧了一瞬,她定定瞧住沉沙,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义愤填膺血气高昂的话来。也对,他一向爱好套路取胜。
“洛少侠当真高估了穆某。不妨告诉你,穆某出身月氏贵霜,可没有你们中原这么高的文化礼仪修养。灵山丰饶庶美,却被一个无用老头儿占着,着实浪费了些。穆某只是路见不平,唔,下手重了些,这老头儿却甚没本事,可不能怪我。”说罢冷起脸来,甩起袖子往身后一背,又走回台上去。
沉沙暗地握紧拳头。戕害生命,夺人宗派,还如此心安理得口出狂言,当真是个恶魔。只是他有点本事,势力颇大,人又如此喜怒无常,心思深不可测,要对付确实棘手。
“既然这样,还有一事。”沉沙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安静下来。他瞧了一眼琳琅,见她神色呆滞地望着谢重言,眼中却透出恐惧,便说:“穆坛主可知,竹山派岳山南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岳山南?我可不知道呢…也许他跑了?”意料之中,他又是这种语气。
“不可能!”琳琅闻言有人辱他父亲是逃兵,勃然大怒,拔剑便向穆耶刺去,却被谢重言一个指头将她的苍玉弹了回去。
将才发力过猛,琳琅手握苍玉来不及松手,便一下子被反弹,重重跌到后方。沈未央忙去将她扶起,琳琅却愤怒甩开她的手,直直向谢重言冲去,想要质问个明白。
谁知大殿中不知从哪涌出一堆黑衣蒙面人,刷刷几十把刀剑横在琳琅面前,将四人团团围住。
“谢师兄,你…”
谢重言好像并未听到她,还是笔挺地立着。倒是穆耶招了招手,他便过去了。
“别对美人儿这么冷淡嘛。看起来,她很在意你呢,这样吧,你把她收了。”
“是,主座。”说罢便拎起琳琅,让她站在自己身旁,却还是未看她一眼。
难道真正被带走的是琳琅?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师父已死,岳山南不知去向,再不能把琳琅弄丢了。
琳琅不可置信地将谢重言望着。这半年没见,难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谢师兄已经成了神鹰坛的走狗?他杀了谢师伯…琳琅心里有些害怕,这真的是她师兄吗?她有些不认识他了。
沉沙有些焦急地思忖,脑中一团乱麻。他自知不能再以灵岐门弟子自处,否则一定沉在悲痛愤恨中难以自拔。事情还没完,坚决,坚决要清醒。
现下穆耶可能是要把琳琅当作人质要挟他。可是…能要挟他什么呢?他来这里杀了谢长宜,那些原本的灵岐门弟子,若有幸存者,也是被俘虏了。灵山本就没多少人,能当家的除了师父,谢重言,就是自己。眼下,便是自己孤身一人,对峙穆耶,整个神鹰坛,加上谢重言。敌众我寡,硬拼胜算不大。
想到这里,忽觉一只手悄悄拍了拍他的肩。是未央。
他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没事,回应她的安慰。
“你究竟想怎样?!”沉沙将琅琊锏往面前一横,厉声喝道。
穆耶半躺在上方主座上,脸上挂着烦躁的情绪。“同你们说话真心累。今日我也乏了,就放你们一马,各自安歇吧。”说罢翻身下榻,摇起一把羽扇,慢悠悠地向垂帘后方踱去。
忽而又停住脚步。“不准离开灵山半步。现在你们几个,都是我的人。”
谢重言也跟随他下了去,只是…
沉沙赶在谢重言发现之前上前将琳琅拽住,周围些许蒙面人并未阻挡。只是谁都没有发现,穆耶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总算一个都没丢。沉沙略略松了口气,甚诧异这结局竟然没有同须弥幻境中看到的一样。此刻已是傍晚,沉沙领着三人至厢房,将就着睡下。
如今师父尸骨未寒,无处安葬,又逢贼人鸠占鹊巢,岳山南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祸不单行。而自己又加了个杀师之仇的重担,沉沙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谢长宜养他七年,杀师之仇不可不报;他谢重言既是骨子里的仇敌,就算占个大师兄的名头,也一定不能手软,何况在外人看来他是叛出师门。此刻恐怕除自己之外,还没人知道穆兹是何人何身份…只是,他顾虑着琳琅,总觉得在她这里会出什么岔子。沉沙半夜翻来覆去,思忖良多,直至凌晨才将将睡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便去照看其他三人,见都还正常,也略略放下一时悬着的心。一夜过去了,却未见穆耶对他们有什么动作,当真奇怪。
“沉沙。”琳琅叫住了他,眼中包了莹莹泪珠。
“没事的,岳叔叔他不会有事的。”他以为她是担心父亲安危,便安慰她道。
琳琅点点头。“现在我…只有你…你们了。”声音有些颤抖,一时没有撑住,捂着脸蹲下哭了起来。
沉沙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肩。
为免她因为过度忧虑出乱子,沉沙亲自把她送回房中,转头对沈未央道:“要不,今晚你与琳琅一屋罢,我怕她…”
“我知道的,放心吧。”没想到她竟爽快答应,对自己都没了先前的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