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这还是两个姑娘相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同衾而卧。
沈未央本就不善言辞,此刻她只想着怎么安慰琳琅,关于他爹岳山南的事,应当往好处想,却不知怎么开口。
“琳琅。别担心了,我们会同你一起寻到岳叔叔,他没有同谢掌门一起出现,应当人身是安全的,对不对?”
谁知琳琅却满腹心事似的,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半晌反应过来,才慌忙“嗯”了一声。
未央察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那是…?”
琳琅犹豫了一瞬:“我跟你说实话罢。从小我就喜欢重言师兄,可是如今我…我发现我好像不认识他了…他,他竟与神鹰坛为伍,还杀了谢师伯,我…”说着眼中有泪滚出。
沈未央虽没有遭受过此经历,却也懂她那种看着至亲至爱一朝成魔的感受。她也无言,只得伸出手臂将她揽住,轻轻抚慰。
不过,对于谢重言,她倒有一种直觉。虽然琳琅将他当作至亲至爱,但是他那样冷漠的人可能将无辜的琳琅当作亲人一样吗?今日护灵殿上,谢重言的眼神分明只有杀意。好像他生来便没有灵魂,才如此与这没有感情的躯壳相契合。她不敢往下想,更害怕意识到沉沙的处境有多危险。
琳琅的感觉没错,谢重言他确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只是她一直抱着希望,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可突然间,沈未央觉得自己好无力。她都明白,却无法让琳琅明白。或者说琳琅也明白,但是却只能一直沉浸在痛苦的自我折磨之中。
她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好受些。
或者此时…未央想,或许可以从其他方面宽慰她。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灰心…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你有你爹爹,有灵岐门上下的师兄弟们,还有我们,还有沉沙…他也很在意你啊…”说这话的时候,未央不知为什么,忽觉心中一抽,好像被人剔了魂似的有些难过。
“沉沙…大约,我是要辜负他了…”
“不,琳琅,你要看清楚,这世上爱人也是分善恶的,谢重言他已入魔道,若能让他幡然醒悟最好,若不能,你当珍惜眼前所有…”她自己都觉得让谢重言迷途知返简直天方夜谭。不过话说回来,关于琳琅该喜欢谁的话题,她这个桃花枝一抛,再也收不回来了…
事实上她的意思本是想将这些话说出来,让琳琅意识到自己不是被抛弃的那个,还有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
不过说到沉沙时,琳琅抬眼看了看未央,好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夜渐渐深,两人聊着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说来奇怪,他们四人自来到灵山,回家探望变成了被软禁,到现在一点风波未起。穆耶这么把他们困在灵山,到底要做什么…沉沙想破脑袋也没想通,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么多时日发生的一切,怕都是与师父说的双鸳镜有关。国宗,神鹰坛…没错了,穆耶一定是想得到它,用它来夺取国宗。
但是自己在西王母处进入的须弥幻境中看到的,也只到在护灵殿的时候,就是在护灵殿,发展状况也与须弥幻境中不全相同。沉沙想,可能是因为身为局内人的自己,提早知晓了这些事情,从而改变了结局的走向吧。
“也许我是该擦亮眼睛,注意到周围的人了。”琳琅说服了自己,便急步向院落中与灵岐门弟子说话的沉沙走去。
“好吧,既然你们都在,穆耶也没再动你们,我也稍稍安心。但是他究竟有何企图,还不得而知,万不能掉以轻心…”只杀了师父,并未动灵岐门弟子…刚想到这里,沉沙就瞥见琳琅走来,便支开了小弟子。
“何事?”沉沙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倒叫琳琅愣了一瞬。想不到沉沙竟有如此领袖的气场。
“你能陪我去后山走走吗?”
一想到琳琅的父亲还未找到,她心中所爱又堕入魔道,沉沙便不忍拒绝。他做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便算答应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二人一路无话。
“昨晚睡得好吗?”沉沙先开了口。
琳琅点了点头。“我爹爹他…你可有消息?”
“还没。我一定舍命去寻,你且放宽心,万不能灰心丧气了,叫他们得意了去。”
琳琅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再盲目跟随谢重言,此刻他们四个当是一边,心中颇为苦涩。想到之前自己总视人真心为粪土,忽觉有些对不起他。
“我定不会的。沉沙,谢谢你这么长时间来一直照顾我。”琳琅停下了脚步,定定将他望着。
她又道:“往日我不会体贴人,倒惹你生了不少闷气,抱歉。”说罢将他精壮的身躯从容拥进怀里,手上还轻抚他的背。
沉沙一时无措,只得由她抱着。照往常,甚至半年前,他都会反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当作心头至宝,生怕别人欺负了她。只是那时,自己也从未有此机会。半年之后的今天,面对这样好言温语泪眼婆娑的琳琅,他反而不知该作何举动。
他自知不能再如此亲密地安慰她…如今,她只能做他的师姐了。
此刻,他只祈祷沈未央没有上后山来寻他。
沉沙感觉脑袋作一团乱麻,急急思索着对策。可是半晌也不见琳琅将手松开。
沉沙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把掏心窝子的实话给说了,以后也少惹些麻烦。便眼一闭,心一横,双手握住琳琅的小臂,用了三分的力气,将它们从自己腰上扯了下来。
可见这一举动着实伤害了姑娘的感情。琳琅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他偏过头去,似不想让琳琅看出他的紧张:“我…我懂你的意思,不用谢。只是…只是,如今我已与未央…”
琳琅很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打断他:“不可能,你骗我。你知道吗,就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这回换沉沙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感觉像胸口中了一击闷剑,将他的心抽了去。他呆愣在那里,却忽然惊醒,拔腿向前院飞奔而去。
此刻他倒是希望沈未央能在这后山,让他好好问清楚。
他一个箭步冲进未央的厢房,扶住门框子喘道:“是,是你让琳琅对我说那些话的?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沈未央正在收拾衣物被衾,冷不防见着门口一人语气愠怒,着实吓了一跳。随后又淡定道:“是啊。她好容易反应过来该去注意你,喜欢你,爱你,这不正合了你的意?”
“看样子你是真的不知道。沈未央,你的神经究竟有多粗?还是你故意装作不知道,白白在这里陷害我?”
“不知道什么?”
“我——”望着沈未央等待他回答的眼神,他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洛沉沙,你已经种下了情根,轻易移栽,要遭天谴的。”说罢,沈未央站起身,便要绕过他出这屋子。
竟拿这种话吓唬我。沉沙冷笑一声,面无表情拽住了她。
沈未央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动作,只得用力扯出自己的胳膊,却不想竟丝毫未动。
沉沙收起怒意,眉眼冷峻起来。他右臂一发力,将沈未央瘦削的身躯整个拽了过来,一把扔在墙壁上,还不忘用左手锁住。
他用力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骨髓里。忽的两片薄唇就覆了上来,冰凉却猛烈,似一盆冷水将她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沈未央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半晌,他终于舍得离开了她的唇畔,吐息却还在她的耳边。
“我生平,最受不了别人装傻。”
沈未央忽而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一时发怵。
“你误会了。我之前...”她想说之前对他好只是出于感谢,感谢他受父亲之托照顾自己。
“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拖沓的人,你只是不相信我而已。”沉沙有些烦躁,他扫了一眼屋外,却发现琳琅木然站在那里。
她呆愣了一秒,转瞬跑开了。
沈未央自然也看到了。她还想上前去解释。
沉沙一把抓住她:“先把我们俩的事理清楚。”
她叹了口气,望住沉沙缓缓道:“洛沉沙,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错,我是喜欢你,为你做的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你转变的这样快,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唔...”沉沙的眼睛亮了亮,语气沉沉:“之前...是我不懂。不管如何,如今你的这双手,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遑论其他。琳琅,我自会与她说清楚,你别瞎操心。”
“喔。我暂且信你一次。不过琳琅怕是误会了...”
沉沙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样快。“哈哈,你是不是等我这句话呢?”
沈未央只脸一红,却未说话。
“谢谢你,还能这样相信我。”沉沙认真地小表情还挺让人动容的。
只是这个事着实棘手。先时是琳琅误会了未央的意思,以为要她将终身大事寄托于沉沙,其实只是想她能够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在意她而已。也怪未央自己说话脱了口,一面又带着对沉沙的薄怨,倒叫琳琅当真了去。
沉沙倒是不在意的。他只希望未央能明白他的心意,切切不可将自己推给他人。方才是激动了些,但是主动承认错误,也让她知晓自己也是苦种情根多时,只是因为想当然的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让所有人都以为琳琅是沉沙的意中人。当年只关乎皮相的暗恋,又有多少真心呢?不如早日说清楚,免得积怨成仇,反而害了琳琅。
况且,往后他也不会将琳琅视作不相干的陌路人,还是当自己的姐妹亲人一般照顾着,也同往日无甚差别。所以这几日沉沙的心情倒是轻松很多,也是自师父仙逝以来第一次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但是琳琅已经几天不见了。
“不要担心了。”沉沙望着眉头紧锁的沈未央,“她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家人的温暖而已,又不是真的爱我。往后,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
这话说的沈未央神色缓和了一些。“倒也不全是担心这个,我是怕她...”
“穆耶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