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的当真没过脑子。
人人都知道自己中意琳琅,这会儿又去对沈未央说这种话,叫她如何自处。
好似被冷冻了一万年——沉沙却还是忍不住一心想从身旁的人那里听出一点动静来,或惊喜或惊吓。此刻却是连呼吸声都寻不到了。
真是作弄人。沉沙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呃,这段时间,我们在降妖这件事上…呃,配合的很好…”
却发现她并不急着言语,只嘴角一扬,倒是颇为爽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当然。”
又陷入了无语的尴尬气氛当中。
对于此刻尴尬的缘由,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连日来与琳琅朝夕相处,并没有了儿时那种强烈的渴望见到她,想一心陪着她的感觉。琳琅师姐,这几年来心一直在谢重言身上,对他一向淡漠,也搞得他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想到这里,沉沙自嘲地苦笑一声,说得好像自己为琳琅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似的。是的,扪心自问,他并没有为心上人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根本没有资格说爱过。那年青春年少,懵懂不自知,自己被琳琅吸引,几乎是因为她的长相与丝萝仙子一模一样。而神韵,不得不承认,她没有丝萝的潇洒伶俐,也没有与生俱来的仙家气质。虽是形似,却是云泥之别。这么些年,他洛沉沙从没如此细细分析过心中情感归属,也是因为害怕对不起这么久远以来自己一直认为的“心之所系”。就这么放下,着实心有不甘。但是细细想想,好像…除了琳琅的样貌,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爱她什么,也从未主动为她做过什么。恐怕真正要放下的,不是琳琅,是丝萝罢。
很多年前,丝萝就已有归属,与他,只有姐弟情分,他本不应胡思妄想。当年那样子,与自己年轻气盛一心叛逆确实有很大关系。而时至今日…
他不由望向身边的未央。这一路来,一心陪着自己的,到底是谁,沉沙不用琢磨,答案早已浮在眼前。那日见她衣衫褴褛,在画舫上孤身救弱女,在树林中心心念念为他捡回武器,半月前狐狸洞里的默契配合,今日玉山之中又与她并肩降妖…爱人,果真应当像她这样…这一路走来,她从未对自己表明心迹,却总是默默付出,自己与她比起,当真惭愧。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任由沈未央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一种强烈的心有灵犀的感觉冲到沉沙的脑仁中,令他胸中几欲喷火。
他很喜欢,很喜欢,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着实不想再克制它。
沈未央,不管你今后心系与谁,我洛沉沙必守你一生一世。若你肉体凡胎早入极乐,我待归位之时也必定托天南海北大罗神仙,为你转世,让你的生命永不停息。而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归去,守着你归来。
想这些话的时候,沉沙的眼睛直直盯着沈未央,几乎要渗出泪水。他的心不断打颤,不断哽咽,为能寻到真正的心上人而万分激动。
“你身体不舒服吗?”沈未央看着他热泪盈眶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得拣了这句不痛不痒地开个话头。
“啊,没有,没有…”想把将才那一大波心理斗争说出来,可实在是不太容易。就连仅仅表一句白,也是难于启齿。
真不知道这种明明说起来气血高昂义愤填膺的话,为何就不能趾高气扬甚为自豪地说给她听。哦,他是怕她不答应?怕她被吓着?怕她不信任他?怕她真的一句“哈哈哈哈你开玩笑的吧”就此带过了?
算了。何必宣之于口。
她沈未央,也是从未通过嘴巴表达情意的啊。不是计较,只是觉得不说,相处起来更轻松吧。以后,她怎样对自己好,自己就怎样对她好,还要比她更甚。小辈才疏学浅,于情感之事还要向姑娘讨教。他嬉笑着想道。
不仅如此,还要长一副火眼金睛,留意她的喜好,她的习惯。你沈未央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被我洛沉沙承包了。
“那你脸色这样难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沉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上下一摸,果然滚烫。想到自己刚刚背着沈未央又想了这么多,顿时又无地自容。
“哎。”他轻声喊她。
“嗯?”
“以后你还会陪我…打怪吗?”说着还做了个操起琅琊锏打架的样子。
她缩头一笑:“噗…”难得如此含蓄娇羞。
这个样子让沉沙想到一个词——玲珑。
是了,她是这样的。身形瘦削娇弱,却偏爱撑起硬质布料的男装,腰带,玉佩,比男子的都要精巧。她挥起幻灵也是毫不含糊,只见她在妖物身后的狠厉眼神,却与她的玲珑身躯出奇相配。大约她这样的身体,就该配予她这样玲珑的性格吧。
“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沉沙心一横,干脆就问到底:“就问你,会不会?”
她转头望向夜空,那里有千万星星对着她:“会的吧。”
会的吧。沉沙想,是愿意,还是不确定愿不愿意?突然心脏就有些发颤。
沈未央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略有黯淡,便轻拍了他一脑袋:“这么久远的事想它做什么?现在我陪你不就好了嘛…”
是,她又点醒了自己。若是连此时此刻都没珍惜,谈何将来?
若是能好好把握此时,将来就算聚散终有时,又有何遗憾?
可悲自己也是活了两世的人,竟没一个凡间少女看得通透。
“未央,可否答应我,不要…不要离开我。”这句话暧昧至极。在沉沙经历了许久的心理活动之后,这句话是酝酿出的告白,但是一无所知的沈未央,可不会这么想。
“你…好,不离开你,永远做搭档。”
搭档。
对,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将她视为心爱之人了,难怪这么说。以后,我会慢慢让你知道的,让你刻骨铭心地爱上我,永远不离开我,并不只为做搭档。沉沙想。
不知不觉过了很久,两人甚至没发现肥遗和琳琅早就回屋安歇了。沉沙是忽然莫名其妙一个转头才发现,但转念一想,此刻…
他将右臂轻轻搭上了沈未央的肩,想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自己也就地靠近她了些。
未央一愣,见他没有再进一步便没作他声。只得任由他松松垮垮地圈着。
沉沙怕是以为她还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便渐渐挪到她身后,用两只臂膀将她圈了起来。
二人都无心再看什么星星。
几分钟后,沈未央凉凉说道:“你抱够了么?这星星看得我昏昏欲睡,咱趁早回去吧,明天还等着领赏。”
沉沙无奈。不过几分钟,也值了。他将手臂拿开,轻声说了句:“我…就是想抱抱你,感觉…有家人的温暖…”
呸,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牙酸。
只是怕她生气,只好咬着牙补充道:“要不给你抱回来?”
沈未央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只重重扔下一句话,字字如石打在沉沙心头:“洛沉沙,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喜欢直接的人,这不是你。”
沉沙愣在原地。许久,才忽觉人早已远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沈未央最后那句话像个蛛丝网,紧紧萦绕在他的脑海。“我喜欢直接的人,这不是你。”
忽然他惊得坐起。
她的意思是她确确实实喜欢我吗?她这是算对我明说了?并且要我也直接对她说?
有些后悔,有些狂喜,更有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今夜,只能带着对明天的期盼入睡了。
纠结了一晚的情思,二人早上起来都神色憔悴。
“哇塞,你们俩昨晚看星星看了多久啊,看成这样?”肥遗一边喝着西王母的琼浆玉液一边打趣道。
“没…”沉沙一句完整话都答不出来,只一个劲地打哈欠。
“未央,你…”琳琅看看沉沙,又看看未央,不可置信地怀疑道。
沈未央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忙解释道:“没有,昨天这床不太舒服,睡不惯而已。”
“哇塞,王母娘娘的床你都睡不惯?”肥遗这一大早的当真有口无心,不知道沈未央刚刚那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沉沙怕她一时语塞,觉得尴尬,又想不出什么解围的话,心一横,说:“对啊,昨晚我们俩秉烛夜谈,谈的可火热了。”一边还戳戳沈未央,示意她配合一下。
谁想她胳膊一躲,竟有些生气:“那是你自己…我可没跟你谈。”
实际上在旁观者眼里,沈未央这真是越描越黑。
肥遗边喂那双生凤边说:“啧,可怜的娃,你们的爹不要你们了,竟大晚上跑去约会…没关系,今后,你们的义父,我,来养你们!”双生凤激动地又跳又叫,不知是开心还是恼怒。
沉沙有心想把这事公之于众,一个劲用脚撩沈未央,脸上还挂着无辜的表情,却被沈未央掐准时机狠狠踩了一脚。
这一脚迅速收回却不小心踢到了琳琅的腿,沈未央忙表示抱歉,又狠狠瞪了沉沙一眼。
这一切尽收肥遗眼底。他边喂食,边望望琳琅,见她只一言不发地低头吃粥,而这边两位一口饭没吃却无休止打闹,瞬间明白了。
“年轻人,自己事自己解决。”肥遗心里暗自想着,打定主意坚决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