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天灰蒙蒙的,灰色的云朵挂在天边。空气里有一股逼人的闷热和潮湿。几只小昆虫在低空嗡嗡作响。小小的村子里,低矮的草房上燃起了浑浊的炊烟。一个货郎担着一些小玩意儿,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如银线一般直直坠下,很快,地面便湿润了。村尾,一间茅屋里传开了狗狂乱的叫声。一个肥胖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大骂“阿旺,嚷什么嚷?放心我把你扒了炖肉吃!”
“轰轰——”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像是打雷。地面猛的摇晃起来,茅屋里的家具东倒西歪。男人惊恐地跑出了屋子,嘴里大喊:“地龙翻身啦!”然而,屋子外的场景却让他更为惶恐——湿润的地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正从缝隙里探出身子来。它的身体将肮脏的泥土高高拱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咸的,带着恶臭的腐竹味道。在周围,还有不少村子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又少,他们都面色灰白,显然是被吓傻了。
“嗷——”尖锐的呼啸声从那个庞然大物的喉咙里冒了出来。很快,它整个身子拱出了地面。那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蜈蚣。两个眼睛像血一样红,长长的身体两侧长满了上百条腿,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这大蜈蚣张大嘴,猛的朝人群喷出一股灰白色的唾液——叱啦一下,被喷中的几个人身上顿时升起股股白烟,痛不欲生的哀嚎声响起——那些人的皮肤和血肉竟然被瞬间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怪物来啦,快跑啊!”
“救命啊!”
……
众人慌乱无措地四散开来。大蜈蚣一甩尾巴,便将一个人卷起。那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大蜈蚣一用力,将那人的腰生生折断。它又一甩尾巴,那人的身体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慌乱的人群和哭天抢地的哀嚎声激起了大蜈蚣的血腥欲望,它的上半身高高扬起,嘴一张,大股毒液如大雨般倾斜而下。大蜈蚣一边喷洒毒液,一边快速转动着头部,毒液如喷泉一般四射开来。顿时,周围哀嚎声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还沉浸在宁静与祥和之中的村庄变成了惨烈的人间炼狱——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体被腐蚀,有的人已经死去,有的人还在苟延残喘。大蜈蚣的眼睛赤红,它狂暴地卷起一个人,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熊二呼呼地喘着粗气,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喷出。在他身下,狗儿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狗儿,乖,嘘,别说话。”熊二用手环住了狗儿的脑袋,把他整个小身子藏在身下。这个动作花光了他体内的所有力气。他眼前一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飘起,他想起数月前,在瀛海上的那一日。雌性鲛人尾部的金粉色鳞片飞上了天,化作一阵极美的烟花。他随之昏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一块破碎的甲板上,身边,那雌性鲛人的七窍在不断地滴着血珠子,衬着她倾国倾城的脸,诡异而美丽。
“我可以告诉你小春的下落。”那雌性鲛人咧嘴一笑,声音里充满蛊惑,“但你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好。”熊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二十多年前,你曾经见过的那只雌性鲛人,那应该是我的姐姐。整个瀛海里,只有我们两个拥有金粉色的鱼尾。我记得,那个时候,她正在修炼一种邪功,需要七七四十九个美丽少女的心肝。她整日在海面上徘徊,在路过的船上寻找着美丽的少女。你的小春就是那四十九分之一,当时,我就在我姐姐身后,可我的灵力不如她,无力阻止。我看见她把那个穿着白裙的少女拖下水去,船上,一个翩翩少年郎却被吓傻,久久做不出回应。很久,我才听到他哭喊道;‘小春,小春……’那个少年,是不是你?”
“是我。”熊二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呼吸之间,老泪纵横,“那一年,我们跟着船队进入瀛海,妄想捕捉到落单的鲛人,一夜暴富。我的小春,她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却跟着我冒死进入瀛海……我幻想着拿到价值千金的泣珠,风风光光娶她进门,没想到……”
“噗——”忽然,大口鲜血从鲛人的嘴里喷射而出,她白皙的肤色竟透出了死灰。她无力地伸出手,拉住了熊二的胳膊:“现在,该是你帮我做事的时候了。”
回忆中断,黑暗来临。熊二闭了眼睛,身子抽搐了几下,不动了。狗儿在他身下,竟是听话的闭了嘴。他不知道,照顾了他数月的老人已经辞世。
小小的,与世无争的村落里,杀戮仍在继续。
“孽障!”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大蜈蚣用一只眼睛一瞟,只见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只白羽鹤而来。那鹤并不大,但通体雪白,羽毛油光发亮。而那男人赤着脚,五官平常,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那人一甩袖子,白羽鹤腾空而起,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大蜈蚣张开嘴,喷出一股毒液,白羽鹤一挥翅膀,带动起一股灵动的风,将毒液吹的七零八落。
“吱吱——”面对巨大的蜈蚣,白羽鹤毫不畏惧,它扑到大蜈蚣面前,张开嘴,精准的啄向了蜈蚣的一只眼睛。一小股红黑色的血液从大蜈蚣的眼部喷射而出。这下,大蜈蚣可成了独眼龙。她怒了,晃动着尾巴一扫,想卷住白羽鹤,后者却灵巧地跳来,再一个扑腾,啄向了蜈蚣的另一只眼睛。
“嘶——”大蜈蚣的嘴张开,喉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股毒液眼看着又要喷出,说时迟,那时快,白羽鹤背上的男子一挥手,将一块白色的石头扔进了大蜈蚣的嘴里——轰隆一声巨响,大蜈蚣的脑袋被忽如其来的神秘力量炸的四分五裂,它巨大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大蜈蚣的上百条腿竟然还微微触动着。白羽鹤低下头,在它的身体里一啄,叼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的不规则硬物。男子将这物体收好,他低下头,悲悯地看了看一地的尸身,正准备离开,一个微弱的婴孩的哭声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下了地,循声找去,在已死的熊二身下找到了小小的狗儿。
虽然养了几个月,但因为是早产,狗儿的脸仍小小的,眼睛很大,额头上,黑色胎记异常突兀,此时,他脸颊上有一小块皮肤被蜈蚣的毒液腐蚀,正流着黑色的脓血。男子叹了口气,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灰绿色粉末洒在了那伤口上。狗儿瘪瘪嘴,呜咽了几声。奇迹般的,那伤口止了血,只是被毒液侵蚀的娇嫩血肉泛着不正常的黑,煞是吓人。男子将小婴儿抱起来。奇怪的是,刚才还在哭的小婴儿,竟咧开嘴,朝他笑了。男子心底一软,抱着孩子,又骑上了白羽鹤,朝来时的路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