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二几乎看呆,他这一生走过不少地方,也有幸见识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像眼前的雌性鲛人一样夺人眼球。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这雄性鲛人为何会对这雌性鲛人紧追不舍。
“阿怜,解了近身咒,跟我走吧。”雄性鲛人定定地看着那如花似玉的脸,“你做过的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追究。我以王子的名义向你保证。”
阿怜轻蔑一笑:“伊都,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又转头对熊二笑:“你的选择很对,如果你触碰到了我,就会被我的近身咒反噬,瞬间老去。可是,你惹怒了他,结果也是一个死字。”
她说得很慢,很吃力,嘶哑的嗓音粗嘎难听:“不过,我喜欢你的专情,或许,我可以救你一命……”
声音逐渐降低,如自言自语的呢喃。下一刻,阿怜轻甩尾部,成百上千枚金粉色鳞片自鱼尾剥落,散开,在半空中飘洒。熊二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只见漫天绚烂的金粉色鳞片如烟花般绽开。一股温暖如旭日,柔和如若水的奇异触感将他紧紧包裹,他的身体轻的如一片羽毛,随时能飘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意识逐渐模糊,想要睡去。死心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雄性鲛人撕心裂肺的大喊:“阿怜,不要!你会死的。”
我也会死吗?堕入无边的黑暗时,方才和雌性鲛人之间的一问一答在熊二的脑海中回荡:
“二十八年前,有一个叫小春的女子在瀛海上失踪了,当时,她也是被一只有着金粉色尾部的鲛人拖进了大海,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叫小春的人类?我知道她……”
一天之后的傍晚,晚霞漫天。鲜红的落日缓缓沉入海天相接的地方,云朵被染上了瑰丽而绚烂的颜色。瀛海海面上,翻滚的海浪被也夕阳染上了紫金色的光。碎金般闪耀的海面上,飘来一块破烂的木板。木板上,一个浑身湿透,衣衫破烂的老头儿用手扒拉着木板,他的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他的腰间鼓起了一个诡异的大包。而此人,正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熊二。
一艘商船正缓缓驶来,商船的船头站着几个衣冠华贵的中年人,桅杆上,绣着“风家商”几个大字的旗帜迎风飞舞。
熊二的心中燃起希望,他一手托着腰间的包,另一只手死死扣着木板边缘,使了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救命啊……”
一刻钟后,熊二被商船上的船员拉了上去。
“多谢,多谢搭救。”熊二上了船,拱着冻得青白的手,声音发颤地道谢。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海上飘摇?”一个中年男人问,他五官庸常,小鼻子小眼睛,嘴唇偏厚,身上穿一身丝绸袍子,手中握着一柄精致小巧的金算盘。
“我,我是一个船员,我们的船,遇到了很厉害的鲛人……船上的人都死了个干净,船也沉了,只剩下我,和,和……阿嚏——”熊二打了个喷嚏,眼泪和鼻涕齐飞。他颤巍巍地拆开腰间的衣衫,众人惊愕——那个大包竟然是一个被裹在腰间的小小婴孩。这婴孩像是刚出生不久的模样,浑身黑红黑红,皱巴巴,眼睛还没张开,鼻子嘴巴都皱在一起。他很瘦,小胳膊小腿儿的,手腕只有成人的指头粗细。他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熊二的衣衫里,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哎呀,怎么有个孩子?”中年男子大惊,“这孩子……”
他不再说话,因为他看到孩子的额头竟长着一大块不规则的黑色胎记,很丑。
“这,这是我们船上厨娘生的小婴儿,他父母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俩,我把他藏在衣衫里,在海上飘了一天一夜。”熊二哽咽了,“这么小的孩子……”
“鲛人?你们怎么会招惹那东西?”那中年男人不等熊二回答,便唤道,“吴妈妈,拿点干净衣衫来,再弄点糖水,喂这个小婴儿。这么小,也不知能不能养活……”
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妇女应声而来。
熊二换上了干净保暖的衣衫,又对着中年男人作揖。那吴妈妈抱过小婴儿,用银勺子给他喂糖水。小小的婴儿凭借本能张开嘴,小口小口吃起来。
“我们的船是欧阳家派出来的。”熊二说话总算不哆嗦了。
“欧阳家?”那中年男子嘲讽地笑了,“怪不得你们会去招惹鲛人。欧阳家的豢养鲛人,收集鲛人的泣珠发家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那鲛人看上去分外美丽无害,可其中有些却凶悍异常,灵力十足。”
“是这个道理。”熊二心有余悸,“我们都是临时招来的船员,为了钱,连命都是舍了的。这个孩子的父母也是如此,可怜他母亲怀胎七月,还要为船上的几十号人做饭。灾难来临,他母亲十分恐惧,早产下这个孩子之后便撒手人寰。”
“你倒是个好心的,自身难保了,还带着这个早产儿。”
“好歹是条小生命啊,我是个孤人,没有妻儿,如果能逃生,我就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后人抚养长大。”熊二慈爱地望着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你就安心在船上住下吧。”中年男人悲悯地说,“我们的船三日之后靠岸,去西琼国贩卖货物。你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们送你一段。”
“我没有家,这些年来也是风雨飘摇的。”熊二说,“您的船靠岸后,我会自行离去。”
小婴儿吃了点糖水,便咂吧着小嘴,安静地睡了。吴妈妈把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嘴里哼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谣。那小婴儿竟咧嘴一笑,虽是丑陋皱巴的小脸,这一笑也显得天真可爱。
“是个招人疼的。”吴妈妈瞥了一眼熊二,“你会照顾小婴儿吗?”
熊二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年轻的时候,他曾幻想过,和小春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后来,小春没了,他这个理想便搁浅了。
“那还是我来帮你照顾几天吧。”吴妈妈看向小婴儿的眼神越发怜爱。
“那,那就谢谢这位大嫂。”熊二又拱手作揖。
在船上待了几天,熊二和吴妈妈也混熟了。这吴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她是风家的家养奴才,丈夫是个管事的。成婚才两年,丈夫就去了,几年后,两人唯一的独苗苗也生病,离开了人世。有人劝吴妈妈改嫁,她却不肯应允,孤家寡人地过了半辈子。如今,见着这个早产的婴儿,便生出一种慈母的情怀来。
船靠岸的时候,小婴儿已经能睁开眼,懵懂地看向这个世界。他虽然黑丑,长着难看的胎记,个性却十分乖巧,总喜欢咧着嘴,冲人笑。熊二要带他离开的时候,吴妈妈很舍不得,拉着熊二细细叮嘱孩儿经,又拿了些钱,赠给他。
熊二老了,经不起折腾,就在西琼国一个小小的村落定居下来。这一老一小自然引起了村子里人的围观。这里地处偏僻落后。谁家丢了一只鸡,谁家的妯娌吵了架,谁家的婆娘在外偷了人,都是了不起的大新闻,值得全村人津津乐道很长时间。熊二对外就称他们们是祖孙俩,儿子媳妇出海打渔,被淹死了。这样悲惨的遭遇倒引起了不少村民的同情,纷纷慷慨帮忙,在村头帮他们建了一间草棚。有时送点窝窝头,有时送点自家种的菜。早产的小婴儿也勾起了不少妇女的怜悯之心,甚至有生了娃的奶水足的妈妈,奶了自己的娃,又把小婴儿抱去喂养。这小婴儿吃着百家奶,倒是慢慢地长开来,五官舒展,肤色变得白皙起来。只不过,他五官长得一般,而额上的大块黑色胎记更是大煞风景。
熊二也不给他起大名,只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唤做“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