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武夷山,本来枫叶似火、红树漫山、极目远眺、蔚为壮观。倘在阳光的透射下,则更加凸显色彩斑斓,以致漫山浓郁而灿烂。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霎时生生地夺走了这里美好的一切:冰冷单调、寒意碜人的皑皑白雪堆积盈尺,让久处于此的人们忍不住地抱怨:“这个冬天怎么如此地肃杀悲凉啊!”
不过,在郑毅与曹猛的眼里,却只觉得:“女要俏,得穿孝!”看那武夷山,却是银装素裹,别样风光!正如美女穿孝的一般,俏丽难言。——当然,更让他们心痒难熬的,则是这等天气赐予他们的狩猎机会!
皮帽、皮衣、皮裤、皮靴······从头到脚,一式的皮草猎装;兼之肩挎弩弓、腰悬箭囊,手提猎刀······郑毅与曹猛顿时显得雄姿英发、出类拔萃。
受郑虎臣委派,专程来为他们做向导的阿力见了,不免啧啧不已。
阿力土生土长于此,不但于山中地形闭目可行,对于山中野兽的习性也是了如指掌,而更“含长技于机毒”,打猎伤人是能手。倘非有他作伴,怕是身为四头领的郑虎臣,不会允许郑毅与曹猛遂此“玩心”哩!
阿力牵了一只褐毛猎犬出了山寨,潜入远山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只见那树细叶如针、绵绵密密,却又高大笔直、耸入云霄;本来阴沉沉的天,越发显得黑黝黝了。
曹猛道:“难为阿力选了这座林子,‘林密兽多’啊!”
阿力“嘘”道:“小声些,莫惊了猎物!”随即纵了褐毛猎犬,蹑足潜踪,入林寻猎。郑毅与曹猛则各寻领地、各自为战。
阿力纵犬向前,那犬似是寻猎惯了的,不待阿力吩咐,便自奋勇向前,专挑灌木丛儿;除了眼看耳听之外,先是凑鼻嗅着地面,后来更是探鼻于灌木丛内,大概是想嗅出什么猎物来吧?!
嘿!您也别小看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小畜生。这不,随着褐毛猎犬的鼻子往灌木丛中越伸越进,它那两只前爪也早就不安分了,直往里面刨呀!
阿力见了大喜,心道:“发现猎物了!”
阿力心念未已,早见灌木丛蓦地晃了一晃,紧接着“呲啦”一声,那灌木丛里端一阵剧烈晃动,竟至乍分乍合;便在这一刹时,褐毛猎犬猛地挣脱阿力提着它那项圈的手,飞也似地往灌木丛里端奔去。
果真发现猎物了!却是一只短耳短尾的野山兔,正使劲地蹬着两只超长的后腿,向前猛蹿,留下一团土黄色的身影。可惜它虽然跑得快,却是身矮步窄,哪里比得上褐毛猎犬的身高步阔?说时迟,那时快!褐毛猎犬才只几个起落之间,便自追到了野山兔的身后,前爪顺势往它脖颈上搭了上去;眼看着猎物到“手”,怎知野山兔并非易与。只见它蓦地身形一旋,霎时脱开猎犬的利爪,接着立刻翻身而起,朝斜刺里奔去。
褐毛猎犬仗着经验老道,迅即纵跃,抢着拦在头里,终于逮到了那只野山兔;却不小心惊动了一只锦鸡,自它身侧“扑愣愣”地往高空飞去。褐毛猎犬口中衔了那只兀自蹬着双腿的野山兔,虽然馋涎欲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干瞪着双眼发愣!
终于,阿力出手了:只见一个小物事自他指间如电飞出,霎时追上了那只锦鸡,钉在了它的脖颈上······
不移时,郑毅猎得只小麂子回来,曹猛竟扛了个小野猪来!
忽然,阿力睁大了双眼,呆愣愣地指着郑毅手上的那只小麂子的颈项,语无伦次地道:“糟、糟了,可不得了······”
听到这话,郑毅与曹猛都笑了,异口同声地揶揄他道:“阿力,你中什么邪啦?!”
好半天,阿力才缓过气儿来,惊恐未息地迅速出了林子,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因见毫无异状,这才压低了声音,再次指着那只小麂子的颈项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块红布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你们再仔细地看一看?!”
“唔!哪个闲着没事,绣只朱蛛在这上面,看着很不自然!”
“嘘!岂止不自然,简直要命哩!”
“这是怎么说?”
“本来嘛,猎只小麂子回来,极解嘴馋——都说是‘水中鳗鲡,山上的麂’呀!可是,麂生性胆小,站立时往往处于警戒状态,双耳竖起,眼睛盯住异常声响处,一有动静即受惊奔跑,很不易捕猎的。然而,有的麂在受到豺狼虎豹的追捕或猎狗的猛烈攻击时,会躲进农舍寻求避难。这时农舍的主人不但不会捕杀它,反而会对它加以保护,然后用一块红布披在麂的脖子上,把它送回山林。这是咱们这儿的传统习俗:凡是善良的小动物跑进宅内来,只有把它‘放生’,居家才会大吉大利。”
“哦?那我真是无意中破坏了风俗;可是,这如何就会要命呢?”
“这里哪敢再说?到了寨子里头再说吧!”
郑毅与曹猛见阿力不肯说,只当他卖关子呢,便也不把来放在心上。
须臾来到寨子里头,郑虎臣见他们满载而归,脸含微笑。
阿力却是一直紧绷着脸;直到见了郑虎臣,行过礼后,兀自面色惊恐地道:“四当家的,小子有要事必须拜见大当家的!”
“头陀军”寨中规矩,虽然号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那“等级尊卑”却是万万少不得的。——每个头领都有各自所辖的人马,各自处置所辖领地的事物,各自负责所辖领地的安全;辖下人马有事则向顶头上司反映······除非事情太过严重,否则是绝不允许随意越级上报的;当然,哪个头领又高兴手下这样做呢?——然而,大当家的总揽全局,自也希望一旦事发严重,必须及早知晓有关情报;否则信息不灵,岂不成了瞎指挥?那就必然败事有余的啦!于是,有时候遇到十万火急的情况,属下可经过顶头上司甚或不经过顶头上司,直接向大当家的反映;总之,决不允许藏私,有误全局。
郑毅与曹猛入寨甚久,自也明白这一点;这时见阿力对那只线绣小朱蛛表现得如此神情凝重,不免惊异万分;再要问时,只见郑虎臣领着阿力往聚义大厅方向走去。两人好奇心起,当即尾随在后,欲探究竟。
郑虎臣立时察觉了二人的企图,回头拿眼一瞪,二人吓得赶紧缩身而回。
聚义厅中,黄华听了阿力的汇报,看了原本系在小麂子颈项上的那块红布之后,又盯着那只线绣小朱蛛看了良久,终于对在座的其他三位头领摇头苦笑道:“听说这线绣小朱蛛乃是近年来崛起于蛮疆的‘蛛魔教’的独特标志,‘朱蛛一出,虎狼遭殃’;去年,畲族酋长蓝太君曾经有事远赴蛮疆,与其教主照过面、交过手,可惜回来不久就去世了。是以无人知其内幕。想不到,才隔了一年的功夫,‘蛛魔教’竟已接近甚或涉足咱们的地盘了,真该小心呐!”
郑虎臣道:“大哥可知他们长于何技?”
黄华道:“用毒啊!”
郑虎臣不信道:“用毒?这不也是你们的强项么?”
黄华苦笑道:“我们畲人的用毒止于机毒,怎比得上对方百炼而成的‘蛛毒’?”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次年秋天。所幸“蛛魔教”一直未见惹事,且因为有了陈吊王的“缓兵之计”,而“头陀军”自来也还算“循规蹈矩”,是以元军未加大肆进剿,各方自也安然无事。
时入八月,渐觉秋凉。黄华便招来高日新、高从周和郑虎臣等寨中大小头领,商议安排筵宴,欲会众兄弟同赏明月、共庆佳节事宜。不期正商议间,忽见山门前守卫来报:“高鼎新高头领自漳州差人来见!”
陈吊眼等当时率畲军接受元廷招安,驻扎漳州城,以为“缓兵之计”。元廷岂敢深信?务必令各寨各峒举献军将,以为人质,方才放心。黄华等众头领乃举献高鼎新作为“头陀军”人质前往。黄华等众头领当然清楚:高鼎新虽然在漳州城里,也当了个小小的领军头目,但作为人质,理所当然地处处受到元军的制掣;这时自漳州差人来见,必有十分重大的事由。于是急忙将中秋赏月之事暂且打住,让大家俱各散讫,只剩了四大头领在厅,就教入来会见。
那人须臾来到聚义大厅,高日新打眼看时,正是自家兄弟自家乡出来投军那时,就携在身边的贴身小厮,小名唤作小六子的;高鼎新作为“头陀军”人质前往漳州时,就带了他到身边,作为亲随使唤。
此时,除了郑虎臣不认识他之外,黄华与高从周都认识他。
小六子当时向前参见了四位头领,却斜睨着郑虎臣,欲言又止。
黄华见了笑道:“小六子,这是新来的郑四当家的,有话但说无妨!”
小六子这才释然道:“小的有重要军情奉命上复几位当家的!”说罢,解开上衣,将上首第二个纽扣仔细掰开,从中拨出个小小的蜡丸出来,上前交到黄华手中。
黄华将那蜡丸轻轻捏碎,从中拈出一快小小的白绢;展开看时,正是高鼎新的亲笔,书曰:
“漳州赏秋夜,
城外邀头陀;
圆月推十五,
三更最谐和!”
黄华看罢,似懂非懂,乃交到高日新手上。
高日新看罢,忍不住低声喝彩道:“着呀!咱们中秋有好节目了!”随即将白绢交与高从周和郑虎臣传阅;高从周和郑虎臣看了,无不喜形于色。
高日新这时已然向黄华耳语了一番;黄华听罢大喜道:“来呀,看赏!”又对小六子道:“回去同高当家的说,我们必不误事!”
小六子领赏毕,衔命自回。
眨眼的功夫,已是八月初五!这一天,头陀军上下人等,一改往日的劳辛,除了黄华大当家的留寨镇守外,几乎所有的头陀军将士都接到紧急号令:
元军移师广东,连城驻军空虚,咱们抢粮去!
听说抢粮,这班汉子无不摩拳擦掌,群情振奋。——尽管隔着五六百里路程,但他们的心早就飞过去了!
集结队伍已毕,全副武装、连干粮和吃水都有准备的三万头陀军,在高日新、高从周和郑虎臣三位寨主的统帅之下,立刻离开山寨开拔了!他们越过建宁、宁化,沿着汀、赣一带的畲族义军占领区,走了足足六天的工夫,方才来到位于连城、上杭、龙岩交界地带的梅花山落脚。此时正值黎明时分,将士们又接到命令:白天尽量休息,晚上大举行动!
大家正好也累得够呛,巴不得如此哩!
梅花山,说是三地交界,其实大部分都在连城;也就是说:上了梅花山,其实就已经到达连城了。三万头陀军们,知道晚上要去抢粮,而且连城已经到了,也就十分的放心了,这一觉自也睡得十分的安然。
你道一座梅花山,就能藏得下三万人马,而不被连城守军察觉?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你只要去到梅花山一趟,自然什么都明白了!要是你不去,那我也可告诉你:这里东西宽三十余里,南北长四十来里,别说藏个三万人,就算再多十倍,也足以容纳。
其实,这里的风景也是十分的美丽:不仅奇峰耸峙,而且山奇水秀。闽西民谣说得好:“梅花十八峒,峒峒隐神奇”。只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赏景呢?
不觉天色向晚,头陀军们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睡也睡够了,就差没有动手抢粮了!
一会儿,队伍重新集结出发,向连城进军。
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有细心的军汉犯了嘀咕:“怎么还不见到哇?”无奈行军途中,严禁交头接耳的,谁也不敢多言。就这样懵头懵脑的直走到大天亮,大家才发现:已从间道来到龙岩了!大家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说多问,毕竟事关军事机密哩!
经过短暂的休整,队伍继续前进,终于在十五日清晨来到漳州西北部横亘着的博平岭山脉!
在这里,大家又接到更可笑的命令:白天尽量休息,晚上集中赏月!
晚上集中赏月?大老远的行军到此,就为晚上集中赏月?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新鲜!莫不是要打夜仗?
就在众人的惊奇与猜疑声里,白天一晃而过,众将士全都兴奋莫名:有想趁早赶新鲜的,也有巴望打夜仗的······
大家正想着呢,命令下来了:吃饱喝足,赏月去!
然而,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却又接到命令:迅速进入战前状态,准备轻装上阵!
大家一听这命令,全都懵了:怎么?到底是赏月还是打仗?
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于是乎,急行军吧!
没过多久,天色已暗,路上冷森森的,怕是中秋圆月那清冷的光芒所投射的影响吧!
渐渐地行到月上中天,周围的行人早已是寥若晨星——这个时候,谁还不是跟家人团聚去了?即使有那么几个行人,见了如此壮大的头陀军队伍,也是唯恐避之不迭呢!
将及漳州城西北,只见小六子早在郊外路旁候着,这时上前向高日新、高从周和郑虎臣三位寨主见礼毕,悄声道:“二爷说,教三位当家的各领一万人马,在东、西、北门外候着,俟各门城头火起,那时自有人开门,只要迅速攻进去,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