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与邓光荐朝夕相处,对这个既是同乡又是师弟的名士颇为爱惜,便为他编了本诗集,取名《东海集》,意为应象鲁仲连那祥,宁蹈东海而死,义不帝秦,反映了他们宁死不向元朝统治者屈服的决心。
不久,邓光荐因不耐舟楫颠簸,患病滞留于天庆观中将养,往后文天祥就要独自北上了。两位志士要分手时,文天祥嘱咐邓光荐“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让他切莫轻易赴死;并依依不舍地写下了一阕《念奴娇·驿中官别》,赠送邓光荐,兼以伥怀。词曰: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州齐发。正为鸥盟留醉恨,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赢,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这阕词表明了文天祥壮志凌云、百折不回的精神,也为他二人生不逢时、天不我助而无限惋惜。
接着,文天祥又步原韵再赋了一阕以自勉,其词云:
“乾坤能大,算蛟龙原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更那寒虫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向江山回首,青山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文天祥在这阕词中,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尽管迭遭挫折,最后失败,仍然要做英雄人物,不向元政府低头。虽然人形憔悴,而丹心不改。
崖山之下,那些幸存将士和赵氏宗族成员虽然不信任郑虎臣他们,虽然没有想到要做英雄,却也不想去当狗熊!
他们在等:虽说陆秀夫背负幼主赵昺共同跳海殉国,但杨太后还在,张世杰还在,宋室复兴的希望还在呀!
崖山之战失败后,侍臣黄材奉杨太后懿旨,与张世杰、苏刘义、许达甫、张达、苏景瞻等十九船护卫闽冲郡王赵若和突围后,到了碙州暂栖。战后,待元军撤走,张世杰奉杨太后返回崖山,招集沿海失散将士和赵氏宗族成员,准备奉杨太后的名义再找宋朝赵氏后人立为君主,再图后举;众人一时群情激昂。
但杨太后在听闻宋帝昺的死讯后,无法抑制悲痛,抚膺大恸曰:“我忍死间关至此者,止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遂赴海死。张世杰于匆忙之间,只得用蚝壳为杨太后修建了一座无碑的坟墓,将其葬在崖山海边延安村。
已而元朝广东宣慰使帖木儿不花赶来追击张世杰,于香山岛交了一战,处于弱势的宋军残余部队又一次战败,部将方遇龙、叶秀荣、章文秀等四十多人被俘。
张世杰欲赴占城,再图谋复兴,但军中多广东军卒,不愿前往。无奈,张世杰不得不调转船头,收集溃兵,游荡于沿海。卒遇陈宜中船于广崖之浅澳大会,始知陈宜中奉杨太后懿旨前往占城联系借兵和移朝之事未果;乃合为一处,欲往福州收复失地,拥立郡王若和为新主,复兴宋室。
奈天不遂人愿:五月初四,船到南恩州海陵岛平章港,忽然又遇到一场翻江倒海般的大飓风,许多船只沉没海中。将士劝张世杰上岸暂避,张世杰道:“无以为也,当与诸君共患难。”他登上柁楼,焚香祷告:“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此时,风浪更大,终于舟覆人亡,他和部将苏刘义、张达、苏景瞻等丧生。部将为张世杰焚尸殓葬于海陵岛上。
至此,宋军船沉,人死,国灭,天下亡。
六月,张世杰原所率的部将降元。
陈宜中当时船破,因登合浦,修复座船后,与黄材等失联,只好只身回占城。即与皇室四百多人,在占城积蓄力量和粮草,成为南方各地的反元义军的精神支柱。
八月二十四日,文天祥继续北上,从建康经扬州、高邮、淮安、徐州、新济州、河间,保州,直赴燕京。
某日次河北霸州信安镇,馆人供帐甚盛。天祥达旦不寐,题词于壁,词名《南楼令》,云:
“雨过水明霞,潮回暗带沙。
叶声寒,飞透窗纱。
懊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在日又斜。
说兴亡,燕入谁家?
只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此词道尽了其对世换的懊恨与对现实的无奈!
十月初一日晚上,文天祥在一种求死不得、欲逃又不能的状态下抵达元大都燕京。
邓光荐其后投降元军,屡乞为道士,不许。后教授元大将张弘范之子张珪。始得以放回庐陵,卒于武昌。这是后话。
郑虎臣等拯救文天祥失败,不免心怀怏怏,浪荡江湖。
一日,他们偶然爬上武夷山间那独耸云霄,上覆危崖,下临绝壑,山形似虎;相传曾有仙人骑虎咆啸其上的虎啸岩,来到一座陡峭的山坡前。只见山坡下,一块石质路牌夺人眼目,上书“好汉坡”三个朱漆大字。抬眼望去,眼前现出一条岔路:一条往上,一条往下。往上的路程蜿蜒直上云霄,仰望如一条笔直的巨龙,只听上面有人唱道:
不羡鸳鸯不羡仙,
八方好汉聚层峦。
今生不走寻常路,
敢叫元寇心胆寒!
郑虎臣等听了大喜,都道:“今得其所矣!”
三人循声而上,好容易上了山坡,眼前乃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山路蜿蜒其间,直通后面的偌大一座山峰。
循着山路行去,足足地走了三五里地,才见山峰之下,一座雄关拔地而起。关口的黑旗迎风飘扬,旗上明晃晃斗大那个白色“黄”字若隐若现;关上摆满了强弩硬弓,灰瓶炮石,令人望了,不冷也寒。
关上更有几名“断发纹身”的小喽啰据守,见了郑虎臣三人,早已举起弓弩相对,勒令止步;并问三人名号,所来事由。
郑虎臣道:“某姓郑名虎臣,只为做‘好汉’而来!”他因见了关口那旗帜上的“黄”字,又见了小喽啰一式的“断发纹身”,不禁心念一动:“眼前这些人,莫非就是政和黄华的‘盐帮头陀军’?”遂有此答。
喽啰听了,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多问,随即飞也似报上山去。
过不多时,忽见山隘门洞开,放他三人入去。一个小头目引领着三人往前便走。只见层层山阶绵延而上,两边夹道军旗招展。又过了两座关隘,方到寨门;进门看时,两边耳房,里面是个聚义大厅。小头目领着三人来到厅上,只见大厅两侧的廊下,俱各挺立着十数个横眉瞪目的劲装持刀大汉。再看厅堂之上,中间交椅上,一个精壮汉子正襟危坐;左右两边的交椅上,坐着两个面容有些相像的黑脸汉子。
郑虎臣上前抱拳施礼已毕,只见中间交椅上的那个精壮汉子回了一礼,道:“阁下就是木棉庵内怒诛贾似道奸贼的郑大英雄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郑虎臣道:“郑某徒有虚名,何足挂齿!敢问寨主可是政和黄头领?”
黄头领听了,哈哈一笑道:“郑大英雄也知道黄某?不错,我就是政和黄华!”随指左边交椅上那人道:“这位是邵武高日新!”又指右边交椅上的另一人道:“这位是邵武高从周,他们两个是族兄弟,原来都是文丞相的部下!”——景炎元年六月,文天祥奉诏都督天下诸路军马,张世杰签书枢密院事。他们二人在福建号召天下诸路豪杰勤王,一时各处起义军风起云涌。在泰宁起义响应的有高日新、高鼎新兄弟与高从周、潘才及丁先等部,统属文天祥节制,由张世杰直接指挥。九月间,邵武被元军攻取,原随张世杰转战在外的高日新、高鼎新兄弟率余部来到石辋洞,与高从周等部会合。邵武路总管同知元淮率领元军进剿,采取长期四面围困的战略。他们从此便与政和黄华的“头陀军”联合在一起,时而分散隐蔽,时而集中出击,令元军一筹莫展。
郑虎臣对他们的故事虽然所知不详,却也略闻一二;当时抱拳施礼道:“久仰各位大名,不想今日却在这里相见!”
黄华道:“听说郑大英雄想做‘好汉’?!”
郑虎臣大笑道:“听了‘好汉’歌,上了‘好汉’坡,不做‘好汉’做什么?!”
高日新听了,“腾”地站起身道:“郑大英雄果然爽快!”说着,转头向黄华道:“大哥,咱们这里正需要郑大英雄这样的人才!”
黄华道:“只怕咱这小小的山寨,容不下他这样的大英雄哩!”
高从周道:“大哥此言差矣!咱们这‘好汉坡’难道容不下英雄好汉么?如今抗元复国大业方兴未艾,咱们多一个人才,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个英雄,就多一份号召力······”
郑虎臣见状忙道:“三位头领在上,郑某平生仰慕英雄好汉,所以径投大寨入伙。郑某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抗元复国为己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华道:“郑大英雄既然如此雄心壮志,我还有甚话说?”当下让郑虎臣就坐了第四把交椅,又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庆贺,不在话下。
酒宴中间,各谈往事,郑虎臣这才知道:当年邵武被元军攻取后,高日新、高鼎新兄弟率余部与高从周等部会合,又同黄华等联合,在政和发动农民抗元起义,以汉族盐夫为骨干,广泛召集建宁府其余各县和括苍等地的畲族“溪峒蛮”,共同组成一支三万多人的农民起义军,断发纹身,号“头陀军”,英勇抵抗元军。
那时,曾经舍家纾难、义助张世杰的“许夫人”陈淑祯等率领的畲汉联军退守畲汉塞堡多时,因不断受到蒲寿庚的袭扰,乃联合畬族陈吊眼与畬族义军,又与黄华等所率领“头陀军”联合起来,共同组成一支规模颇大的起义军,转战闽北建宁、政和等地,屡败元军。
声势浩大的“头陀军”,早已使元廷为之震惊,元廷屡屡派兵镇压不果。
赵宋虽亡,陈淑祯、陈吊眼所率领的畲汉义军仍继续坚持战斗,已先后开辟了闽南、龙溪、漳浦、云霄、诏安、汀州、赣南一带新战场,欲与黄华等所率领的“头陀军”南北呼应,誓将元寇赶出大宋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