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誓将热血铸忠魂坚拒胡人成主上
文天祥身为元朝的随军战俘,虽然享受着软禁的“高级”待遇,但在被逼无奈之下,眼看着宋廷君臣兵败投海,耳闻着元军将士欢呼捷报,宁不断肠?
就在他为之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之际,不想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清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所惊醒。他缓缓地转过头来,就着热泪模糊的双眼看去:朦胧之间,恍惚看见十数个元军将士正在船尾围攻着三个全身湿淋淋的汉子。他不禁一阵激动不安,心道:“这个时候,谁还敢来此捋虎须?哼,看来赵宋还有复兴之望!只是,眼前就这几人,斗得过他们这些豺狼吗?”
哪知心念未已,忽见那几个汉子蓦地施展出一些不知名的武功招式,让人眼花缭乱之余,竟然生生地将元军将士砍倒了大半;一位使剑的弱冠少年趁势冲突而出,步法飘忽、疾逾闪电地向自己奔来。
在文天祥身后寸步不离、“保护”着他的两名元将见势不妙,急忙退后,左右“护”定了文天祥,同时挺刃以待。
少年见了,来势未衰,却早插剑入鞘,转而双掌一错,立马朝两名元将分袭而至。
两名元将虽然身经百战,却哪里见过这等功夫,这时不但看得眼花缭乱,亦且惊异莫名,竟然呆若木鸡;待到那少年双掌袭出,才想起了出招制敌。
须知战阵上讲究的是:“快、准、狠!”方显得出:“智、勇、强!”此时那两名元将先机已逝,饶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也只能是措手不及,不得不去见“阎王”的了!
那少年一旦得手,更不迟疑,上前执了文天祥的右手,沉声道:“文丞相么?快跟我走!”说罢,转身一个唿哨,抬脚便走。
这时,那几个汉子却也刚巧将船上的元军屠宰净尽,听见唿哨,登时转脸来看,却霎时齐齐惊呼道:“文丞相,您这是干什么?”
只见文天祥不知何时,竟然拾了把元将的蒙古刀,横架在脖子上,沉声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那少年这时才觉得奇怪,回头看时,惊得呆了!
只听文天祥又道:“赵宋已亡,你们不要为了我,作此无谓的牺牲。纵使我想脱困,必也不能如愿!你们快走吧,有心复国,岂止今朝!”
文天祥话音才落,只听周遭喊杀声震天,纷纷嚷嚷道:“南蛮子,你们跑不了啦!快快投降,饶尔等不死!”
众人循声而望,果见周遭洋面海船环围,弧弩、火炮森然相对;果然是四面楚歌,龙困浅滩!
但那几个汉子却是临危不惧,一阵哈哈大笑过后,齐齐朗声道:“北鞑子,有种的上来啊!我们已经赚够本儿啦,再多来些,我们就多赚些个!”
文天祥听了,煞是感激,亲切地问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了文某至于如此?”
那几个汉子中为首的道:“我是郑虎臣,这是我的义子郑毅,这位是他的结义兄弟曹猛······”
文天祥听了,大为惊异,道:“你就是郑虎臣,大义诛灭贾似道的那位英雄?”
郑虎臣急忙逊谢道:“比起文丞相来,郑某所为,算得了什么?”
文天祥这时一语未发,脸色忽地严峻起来,转身来到船首,向着元军高声喊道:“你们听着,叫你们的张将军来,文某有话要说!”
稍过片时,只见张弘范出面道:“文丞相有何见教,张某洗耳恭听!”
文天祥指着郑虎臣等三人道:“此是文某的老部下,舍身来救文某的;如今陷身于此,势难脱身!张将军能否看文某薄面,放他们一马?”
张弘范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要文丞相肯留下来,张某自不和他们为难!”
郑虎臣等三人听了,大急道:“文丞相,我们拼死也要救您出去!”
文天祥摇头道:“事已至此,势难两全!你们赶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郑虎臣见状,情知再说无益,只得一跺脚道:“都怪这脚,走得忒慢,误此大事!”而后带着郑毅、曹猛,怏怏地脱困而去。
原来,郑虎臣自投文天祥不得,险遭陈宜中诛杀,幸为郑毅设巧计救出之后,遂连夜带领全家老少,逃离福建路长溪县柏柱南山的家,径往南奔,直到福建漳州南靖,落脚为家。安顿全家老少已了,郑虎臣和郑毅犹不死心,不顾郑夫人的苦苦相劝,仍然离家出走,欲往南剑州投文丞相去。哪知文天祥随后因战争形势所迫,先后转战闽、粤,进军江西,竟是踪迹不定。郑虎臣父子苦苦追寻一年有余,不但未能与文丞相谋面,而且竟然直到文天祥于潮州五坡岭被俘后许久,方才闻此悲讯。
郑虎臣父子悲愤之余,依旧痴心不改,必欲将文丞相救出魔掌。
一日,郑虎臣父子来到惠州,屡闻路人低声慨叹文天祥忠君爱国、舍家纾难、被俘不屈,而其弟、原惠州知府文璧献城降元,做了元朝的临江路总管兼府尹的故事。郑虎臣终于忍耐不住,叹息道:“毅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郑毅不假思索地道:“儿曾听人赋诗道:‘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如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对文璧讽刺有加,儿听着,十分的过瘾!”
郑虎臣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为父却听人说过:文璧亦曾‘孝悌无双’——理宗时,兄弟两人同时通过礼部试为奏名进士,在进京参加殿试前,因父亲病危,文璧留侍,却让文天祥安心赴考。所以,文璧降元,或为保全城里百姓身家性命,或为保全文氏宗族延续后嗣,因而随势所趋?”
郑毅听了,嗫嚅道:“也是啊!眼看着赵宋大势已去,有几人能像文丞相这般舍生取义?眼前除了义父······”
郑毅话犹未了,陡见迎面走来几个壮汉,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一边急匆匆地向前奔去;于是欲言立止,侧耳倾听。
郑虎臣素知郑毅天赋异禀,内力极深,因而耳聪目明,大逾常人;待那几人消失后,随即笑问郑毅道:“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
郑毅道:“隐约听见他们说:卫王行朝崖山,张将军已经领人追下去了······”
郑虎臣听了,大吃一惊道:“这里没有第二个‘张将军’,必是张弘范那厮无疑!既知那厮的下落,文丞相就好找了!走,咱们也到崖山去!”
于是,郑虎臣父子径往崖山奔来。路上,他们巧遇迭遭变故、孑然一身的曹猛,遂邀与同行。可惜的是,他们找不到海船,无法跟踪追来;陆路趱行,又难免路途不顺。因此,待他们三个好不容易赶到崖山之际,却见战事已近尾声。
郑虎臣见了,不免顿足捶胸、嚎啕大哭道:“赵宋已亡,恨不能拯救哇——”这时,眼尖的郑毅忽然指着崖门西南海域道:“鞑子船上,怎么也有人在哭啊?!”
郑虎臣听了,大感惊奇,霎时止哭,揉眼仔细观瞧。——果如郑毅所言,有人正在鞑子船上,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呢!
郑虎臣于是破涕为笑道:“除了文丞相,还有谁会如此?有文丞相在,赵宋虽灭,复国还有希望!走,咱们凫水救他去!”
于是,这才有了先前感人的一幕!
崖山战事结束后,元军将文天祥押到广州,在此大肆椎牛釃酒,宴会庆贺。
文天祥独自垂泪,绝食欲死!
张弘范劝道:“宋朝已亡,丞相的忠孝已经尽到了,若能改变心意以事奉宋的态度事奉我们皇上,将不会失去宰相的地位。”
文天祥悲痛落泪,道:“国亡不能够拯救,做人臣子的死有余辜,难道还能贪生怕死,背叛祖国吗?”
张弘范觉得他真的很仁义,乃上书捷报,同时向元世祖忽必烈尽道其详,并请示对他如何处置。
忽必烈对张弘范的战功大加赏赐,同时圣谕道:“谁家无忠臣?”命令张弘范对文天祥以礼相待,并派使者小心护送文天祥到大都燕京去。
临行前,文天祥见到了在崖山兵败后,被执至此、关押在狱中的杜浒。只见他才数月不见,竟已憔悴不成人形。文天祥忍不住与他抱头痛哭,伤心欲绝;却被狱卒强行拖开。
杜浒在狱中与文天祥最后聚见后,终于心灰意冷,不饮不食,数日后竟尔长逝。
文天祥闻之,忍痛书《哭杜贵卿》诗挽之,曰:
“昔没贼中时,中夜间道归。
辛苦救衰朽,微尔人尽非。
高随海上槎,子岂无扁舟。
白日照执袂,埋骨已经秋。”
四月二十二日,文天祥被从广州押往大都燕京,路经英德、曲江,越梅岭进入江西南安(大庚),改走赣州水路;一路上“风雨羊肠道,飘零万死身”,诚有那说不完的忧愁,道不尽的哀戚!
囚于顺赣江而下的船中,文天祥真是百感交集:国破家亡,功业未遂,他是“孤臣腔血满,死不愧庐陵”哪!过万安、诣泰和,也是一路心酸一路悲叹:“传语故园猿鹤好,梦回江路月风清”、“丹心不改君臣谊,清泪难忘父母邦”。
文天祥在途中多次吞龙脑自尽,但元兵这回看护甚严,每次都及时地发现和制止了;兼之元朝使者更怕有南宋遗民劫船相救,此刻已然把他的颈项和双足捆锁了,嘴里塞了物事,丢在船舱里呢!这一来,他身不由己,死都死不了,只得接着又绝食罢了!——预期途经故乡庐陵时就能死去呀!可是其后竟然八天不死,又被强行灌食······唉!
郑虎臣父子并曹猛无可奈何地离开文天祥后,心中沮丧已极,在崖山附近徘徊不舍。
此时元军得胜而回,陆续有些幸存将士和赵氏宗族成员集聚在此,哀痛、愤恨、懊悔、咒骂······不一而足。
郑虎臣父子并曹猛渐次挨身近前,搭讪道:“‘有志者事竟成’,譬如有能领袖群伦者,尔等尚有复国之心否?”
或曰:“眼下赵氏宗族哪里还有可称王者?不信、不信!”
更多的人则满怀希望地道:“阁下是谁?果能找到这样的人物,咱大家伙儿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郑虎臣听了,登时心花怒放,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郑虎臣是也!”
“郑虎臣?就是木棉庵内替天行道、怒诛贾似道的那位英雄?不是险些被陈相爷给捕杀了么?”
“说来惭愧!郑某报了家仇,却救不了国恨。虽然侥幸逃生,怎敌得那位英雄:出身状元、文名远著;忠君爱国,心坚逾铁;盛世风流,乱世英雄;勇赴国难,悍不畏死······”
众人不待他说完,却早齐刷刷地点头,无不赞叹道:“我们都知道,您说的乃是文丞相文大英雄!可是,如今他身陷敌囚,却如何能够领袖群伦呢?”
郑虎臣笑道:“咱们去救他!他就在北船上!”
“救他?怎么个救法?咱们这些人能行么?”
“阁下的话可信么?不会是诱骗咱们,好让元军一网打尽的罢?!”
郑毅听了,怒气冲冲地道:“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若非人手不足,怕是早将文丞相救出来了呢!”
曹猛也忍不住帮腔道:“事实不容质疑!你们看,我们凫水上的敌船,现在身上还没干透哩!”
众人兀自半信半疑,道:“就凭你们仨?真的见到文丞相啦?你们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郑虎臣见众人终究信不过自己三个,乃指天画地道:“既然大家信不过我等,我等却又义不容辞,只好拼着性命,见机行事了!”说罢,领着郑毅与曹猛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