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拒敌寇英雄无路运智谋猛虎入林
这日,赵宋流亡小朝廷朝议国策,杨太后叹道:“如今我大宋既指望不了广西,更依靠不了川贵;只剩这福建、广东弹丸之地,如何能够存身哪?!”
陆秀夫道:“就以福建、广东为驻足之地,顺便经略江西,以为屏障;尚可退往海上······”
文天祥道:“还是那句话:从海道恢复两浙,招集两浙旧臣及各地忠臣义士紧急勤王!”
陈宜中道:“恢复两浙?谈何容易!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盖宜中弃温入闽,欲倚张世杰复浙东、西以自洗濯。
文天祥道:“恐怕‘时不我待’啊!”
陈宜中听了,心道:“陆秀夫,尤其是文天祥,总是同我唱反调,终究于我不利!况且,两浙是我为宰执时失去的,如果文天祥收复两浙,成为中兴功臣,本来就曾任右丞相兼枢密使的他,就很可能独操朝廷威柄。那时,我的地位难保哇!莫若依靠张世杰收回两浙,朝廷一向重文轻武,张世杰乃是武将,即使收复两浙,也不可能掌握朝廷大权,我仍然可以稳坐在左丞相的位置上。嘿嘿!”乃“以退为进”,趁机奏道:“文大人既一意孤行,那咱们就各行其是如何?”
杨太后一向以陈宜中为倚重,闻言当即准奏:让文天祥于南剑另立都督府,放手试行“复兴捷径”。同时以王积翁为福建招捕使,黄恮副之。积翁兼知南剑州,备御上三州;恮兼知漳州,备御下三州。
文天祥以国事皆决于陈宜中,议论多不合,固辞不拜朝廷所授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朝廷乃以为枢密使、同都督。
宋直学士院陆秀夫旋与陈宜中议论不合,宜中使言者劾罢之,谪居潮州。
是年七月间,文天祥遂以枢密使同都督兵马的名义在南剑州建立都督府,筹集粮饷,遣将向江西、两浙南部进兵抗元:天祥使吕武招豪杰于江、淮,杜浒募兵于温州。又密札联络江西豪族,号召各地起兵,意图大举,夺回江西。江西之地多响应文天祥,起兵抗元。原随从文天祥起兵的江西兵士,被元朝遣散。分宁、武宁、建昌三县豪杰刘洙、萧明哲、陈子敬等,召集一部分旧部来到福建;临川、洪州、袁州、瑞州的义兵也都来请求督府节制。文天祥的亲弟文璧、堂弟天瑞等文家后生们也纷纷赶来。福建当地人士也纷纷参加文天祥的队伍。文天祥统一部署,挥师席卷赣南,收复了大片土地,声势大振。
那时,与谢枋得并称“南宋二谢”的谢翱是一位性情中人,因募家丁投文宰相而结缘,遂也带着百把号人投军于此。谢翱投奔,文天祥把他留置在幕府,署为咨事参军,虽然官位不高,却尊为弼友;其时戎马佼惚,二人也要挤出点时间来下棋,这既说明了文天样对象棋之执迷,更表现了文天样的战斗乐观主义精神。尔后谢翱随文天祥转战闽、粤,进军江西,生死与共,同赴艰险一年多。
当文家军节节胜利攻取江西不久,战局却忽然转变,元兵直克赣州。文天祥所率宋军在赣州最后一战失利后,不得不在兵败后撤退广东,仓猝间文天祥与谢翱在赣州城外的“漳水澹”握别。分手时,文天祥解下所佩端砚“玉带生砚”相赠。当然,这是后话。
时两浙军民积极应时而举,衢、婺诸州皆复为宋守,董文炳谓唆都曰:“严州不守,临安必危,公往镇之。”未十日,诸州连兵来攻,唆都拒战三阅月,复破婺州。衢守备甚严,唆都率总管高兴等鼓噪先登,拔其城。宋权知府事萧雷龙脱走,与同里黄巡检起兵,度不能支,与麾下数人奔入闽,未出境,为同安武人徐浚冲获送县,县尹刘圣仲素与雷龙有怨。杀之。
同时有赵孟垒者,合州人。登开庆元年第,为金华尉。临安降,与从子由鉴怀太皇太后帛书诣益王,擢宗正寺簿、监军。复明州,战败见获,不屈,磔刑而死。方大军驻绍兴,福王与芮从子曰孟枀,谋举兵,事泄,被执至临安。范文虎诘其谋逆,孟枀诟曰:“贼臣负国厚恩,共危社稷,我帝室之胄,欲一刷宗庙之耻,乃更以为逆乎?”文虎怒,驱出斩之,过宋庙,呼曰:“太祖、太宗列圣之灵在天,何以使孟枀至此?”都人莫不陨泪。既死,雷电昼晦者久之。
文天祥闻之已迟,徒然浩叹,却鞭长莫及!
且说当时文天祥甫至福安府,受任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组织抗元工作的消息传开以后,引出来赫赫有名的一位大英雄:此人姓郑名虎臣,正是上年在木棉庵虎胆除奸、名扬天下的那位。
当时郑虎臣诛戮贾似道父子三人后,并未远走高飞,而是带着郑毅就近避难:当时元军大举南侵,朝廷岌岌可危;郑虎臣虽然有心赴难,但他擅杀大臣,死罪难免,去了徒送性命。只得暂避一时,妥善安置家人,欲待适当时机力救国难。
郑虎臣想起自己的出生地、福建路长溪县柏柱南山据说山水宜人,最宜隐居;便到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果然名不虚传,便在此买田置产,安顿下来。随后,又同郑毅扮作行商,晓行夜宿、千里迢迢赶赴平江府的老家,接应一家老小前去隐居。
其时文天祥正自奉旨扼守平江,一时只见城里秩序井然、军威整肃。
郑虎臣看在眼里,不禁肃然起敬,乃对郑毅道:“文大人状元出身,一向铁骨铮铮,很令我辈钦敬。想不到居然文武双全,治军也如此严谨!为父若非罪名在身,倒是很想投在他手下大干一番哩!”
郑毅道:“朝廷既有如此才干的臣子,为何还会兵败如山倒呢?”
郑虎臣闻言,长叹一声道:“只为皇上软弱,总被奸佞蒙蔽视听,所用非人,方致如此啊!”
郑虎臣的一席话,勾起郑毅对往事的无尽哀思——昔年大理国的悲剧蓦然重现脑际,令他一时痛心疾首,忍不住说道:“怎么天下皇上全都这么昏庸,总是被奸佞玩于股掌之中呢?”
郑虎臣见他说得露骨,当即提醒他道:“当心祸从口出!”
郑毅冰雪聪明,急忙缄口不言,随着义父赶到石鹤舞桥,闪身进了桥畔的郑宅。
郑夫人陡见此二人入来,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风闻丈夫擅杀大臣贾似道,按罪当诛,此时现身,恐不安全;喜的是丈夫终于平安归来,虽然疑为梦境,到底让自己的一颗惦念之心悄然回复。
夫妻二人此时畅叙别情,一言难尽。随后,郑虎臣又将郑毅引荐给阖府上下;一家人顿时其乐融融,好不快意!
郑虎臣见一双儿子道生、道养各自领着儿子名容、名玄近前拜见,不免大喜;欣喜之余,却又不无忧虑地对夫人道:“古人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社稷堪危,咱们还是往南方避难吧?”
郑夫人不舍道:“咱家偌大家业,难道就此舍弃么?”
郑虎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为国事义不容辞,但也不能负累家人。再说,我已在出生地长溪县买田置产,尽够咱这一家子一生的用度哩!”
郑夫人这才点头道:“夫君既已算计妥了,那敢情好。只是夫君待罪在身,加上咱们一大家子欲往南迁,倘若惊动了官府,那麻烦可就大了不是?!”
郑虎臣道:“夫人尽管放心,这个我自有主意,只是现下千万莫作声张!”
待夫人将金银细软收拾已了,郑虎臣将出事先备好的一些旧衣旧裳,让妻子儿孙扮成乡农摸样;又让郑毅买个半新不旧的飞蓬船儿,就停靠在门前的河汊里。俟晚一家子鱼贯上船,郑虎臣亲自揭开舱板,将金银细软藏在里面,仍将铁钉铆实了,就着郑毅护送,先出城去。随后,郑虎臣回到家中,召集家中所有仆佣,各将金银赍发,令俱各散讫。
诸事已毕,郑虎臣乃独自离家,雇个轻便渔舟,向城外如飞追去。
一家人重聚飞蓬船上,欣喜万分。随后一路舟车劳顿,颠沛流离,辗转来到长溪县南山新居。直到此时,这一家子才总算是重新心安理得起来。他们从此隐姓埋名,躬耕陇亩,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乐融融的田园幽居生活。
忽一日,郑虎臣看见南山村民穿梭往来,大异常时,很是奇怪。一问之下,方知文天祥已来到福安府,当了丞相;正坐镇于此,广募豪杰,抗元复宋。郑虎臣听了,不由勾起对往事的回忆,想起去年在平江城里的所见所闻,一时豪气顿生,便要复出投往文天祥麾下,拒敌卫民。
郑夫人听了哭道:“不是拖你后腿,实是夫君年近花甲,又是待罪之身,怎么去得那个奸佞当道的朝廷?莫要效忠不成,倒先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郑虎臣闻言喏喏,道:“这,这个······唉,拗不过你,只好罢了!”
郑夫人听了,心始稍安。
不想次早郑夫人一觉醒来,床上不见了郑虎臣;喊了数声,却又不见回应。急忙披衣起身来寻时,只见郑虎臣留言案头,竟然悄悄地投军去了。
郑夫人顿时哭得死去活来,引得阖府上下齐来安慰,陪同坠泪。
道生、道养闻讯,各携儿子名容、名玄前来慰劝。
独见郑毅慨然道:“我去追赶义父,能劝则劝;不然,也得个照应。”
郑夫人闻言泣道:“难得毅儿如此知恩图报,我母子实在感恩不尽!”
郑毅逊谢不迭,随即挽个包袱,便南下投福安府来寻义父。
且说郑虎臣忠心似铁,去势如虹,大步流星地厮赶着往福安府去。
只消一日的功夫,那福安府早在眼前了。
也是郑虎臣心急办错事,不到路上多耽几时,也该知道文天祥已经远赴南剑州另外建立都督府了。他却因见天色将晚,就便心焦气躁,定要早投丞相府去,于是逢人但问丞相府邸。
可巧这时但听远处锣声当当,便听众人道:“丞相官轿来了,快避一避!”于是纷纷作鸟兽散。
郑虎臣听了,心道:“定是文丞相哩!”当下不避反进。只见那丞相官轿前有几名军士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沿街走来。
当有前导的军士一眼瞧见路上有人昂头挺胸而立,不免大声驱赶。却见郑虎臣跪叩道:“来者可是丞相大人?”
那军士不耐,怒道:“你是甚么东西?丞相大人是你随便问得的么?”
郑虎臣听得大怒,便要攥拳打那“恶犬”,却又转念一想:“我本是待罪之身,又是来投军的,莫要为出这一时之气,反而误了大事!”遂不理他,只把眼来睃这官轿。
那军士何曾受过如此冷落,顿时火冒三丈,霎时欺身而进,挥拳击向郑虎臣面门。
正在此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那军士听了,赶紧收手不迭,退回原位。
郑虎臣这回看得明白:原来却是轿中人先已揭开轿帘一角,瞄了他一眼,正好见那前导军士要对他动手,于是及时喝止了;这时正有轿前的一位高个子军官探耳向轿帘内倾听着,并不断地点着头。
过了不久,只见那高个子军官径直走到郑虎臣面前,问道:“你想见丞相么?”
郑虎臣见问,激动地道:“在下不畏远道而来,正是想见丞相大人!”
高个子军官点点头,笑道:“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