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千难万险幸脱厄九死一生犹指南
苗再成接获李庭芝的密令后,一时不免左右为难:“倘若文丞相果真是来骗降的,可知李大人该有多么地震怒!”
——丁家洲之战后,宋军精锐损失惨重,沿江州县纷纷降元。唯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副都统姜才扼守维扬,还有宋军真州守将苗再成苦守真州,坚持抗元。
元朝荆湖行省左丞相伯颜遂率军进占建康府。镇江府、常州、平江府、广德军等重镇守将惮其淫威,由是也相继降元,于是江东地区皆为所有。
忽必烈听闻宋朝立国,是以长江为防线,两淮为藩篱,“重兵皆住扬州,临安倚之为重”;为切断临安与两淮的联系,忽必烈令昂吉儿进兵淮西,驻守和州与淮东都元帅博罗欢一起牵制淮东宋军;令平章政事阿术率军渡江,进围维扬。
阿术率军渡江后,先遣使入维扬招降,被李庭芝斩使焚诏拒绝。此时阿术抓到了曾在银树坝与自己大战过,于今战败被俘的故宋丞相赵葵的外甥赵准;询问之下,发现他与李庭芝为旧识。于是阿术命其说服李庭芝投降,并且约定:若是李庭芝降服,便赐与他高官。站在城门之外的赵准对着城墙上的李庭芝大喊道:“李丞相!男儿唯死而已。绝对不能投降啊!”此举严重地激怒了阿术,他亲手挥剑将赵准斩杀,并且将其尸体丢入长江之中。
阿术继而进攻真州,于老鹳嘴(真州东)击败宋军真州守将苗再成和刺史赵孟锦的顽强阻击,进占瓜洲。瓜洲地处运河入江口,与镇江斜对,是控扼长江、运河的要地,也是维扬宋军入江的必由之地。李庭芝为坚壁清野,阻止元军的长驱直入,早已焚瓜洲民舍,强迁其民入维扬。阿术率军至,乃在维扬东南的瓜洲修造楼橹、置营栅、修战具、漕真州之栗,又在维扬城外围树栅,修筑坚固的堡垒长围,屯兵戍守。至此截断了宋军增援部队,又派水师堵截江面,控制了长江天险,断绝了宋军渡江南救临安的通道。宋廷命主战派张世杰率军出击元军外围防线,没能打通。随后,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命扬州副都统姜才等打通援救维扬的通道。两军在三里沟(扬州西南)、扬子桥(扬州南)展开激战,姜才率部以攻为守,主动出击,先战三里沟:“传令枪手尽坐,神臂弓先发,平射弓次之,起伏凡五”,以此“三叠阵”战败元军;再战扬子桥,又获胜。激战中,阿术佯败诱敌,张弘范以回马枪反败为胜。结果宋军心胆皆寒、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所幸姜才虽肩部中箭,仍拔箭挥刀,力敌元军的凶猛冲击,以致士气百倍,所向披靡;但终因寡不敌众,宋军死伤万余人,姜才只带数骑逃回扬州,退入城中坚守。元军尾随而至,却屡攻不克,遂自瓜洲经扬子桥,东北跨湾头至黄塘,西北至丁村堡,筑长围行久困;并于扬子桥立木栅、于湾头(扬州东北)筑堡,以绝通州、泰州、宝应、高邮军等地军援和粮运,使维扬彻底成为一座孤城。在此期间,为确保临安,宋廷曾组织焦山之战。李庭芝应总都督府诸军张世杰之约,拟出兵瓜洲,从江北配合,会师抗元。为此,遣姜才率军出击,与元军展开了扬子桥之战,惜宋军大败,未能突破封锁。
宋天子赵隰降元、元军进入临安后,元将阿术派李庭芝的堂弟李虎到扬州劝降。李庭芝义无反顾,严加驳斥,焚诏并将李虎杀死。又派使者拿来宋太皇太后谢氏的手诏,来到扬州城下招降,宣诏道:“······今根本已拨,诸城虽欲拒守,民何辜焉?诏书到日,其各归附,庶几生民免遭荼毒。”却被李庭芝严词拒绝:“奉诏守城,未闻有诏谕降也。”姜才又在旁发弩射使者,将其击退。
不久元兵押解宋帝、全太后等途经瓜洲北上,又命全太后、宋帝再颁诏劝降,李庭芝不仅不予理会,而且又以弩箭射退持诏招降的使者。部将姜才更率四万人连夜兼程直捣瓜洲,想夺回恭帝和全太后。当时,姜才等亲自率军二万余于扬子桥猛攻元军,浴血奋战杀敌无数。激战三时,元军见势不妙,忙挟恭帝向北逃遁。姜才率部追击。正鏖战间,阿术率元军赶到。时彼众我寡,相持半日,凡数十战,胜负未分。后来元军越来越多,将姜才等团团围住,又派人去劝姜才投降,姜才厉声拒绝:“吾宁死,岂为元将军耶!”遂拼死杀出重围返回维扬。
元世祖后来亲自下诏招降,李庭芝却怒斩来使,烧毁招降诏书。
扬州被围数月,粮秣告罄,盖因阿术遣兵守高邮、宝应以绝其饷道也。博罗欢又攻拔泰州之新城,驱夏贵淮西降卒至城下,以示李庭芝。李庭芝幕客或劝为计,李庭芝曰:“吾惟一死而已!”
阿术复遣使者持诏招李庭芝,李庭芝开壁纳使者,斩之,焚其诏于陴上。既而淮安、盱眙、泗州以粮尽降,李庭芝犹括民间粟以给兵,粟尽,又令官人出粟,又尽,令将校出粟,杂牛皮、麹蘖以给之。兵有自食其子者,然犹力战不屈;又外无援兵,仍顽强不屈地支持战斗。
姜才闻高邮米运将至,出步骑五千战于丁村,自夜达旦,北兵多败。阿术使巴延彻尔救之,所将皆阿术麾下,姜才军识其旗帜,不战皆溃,姜才脱身走。时高邮水路已绝,阿术复遣将陆路邀击米运,杀负米卒数千,由是饷益不继。姜才率人数次突围湾头堡及丁村堡接应粮运,均被元军击退,以致负伤累累,三军见之,无不动容,士气大振。
阿术请于帝,降诏赦李庭芝焚诏、杀使之罪,令早归款。李庭芝不纳,坚持至今······
苗再成又想道:“······可是,要说文丞相是来骗降的,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呀!”
——文天祥当年在江西做提刑时,因为不愿意迎合贾似道而被贬离京,以致骞淹不起;但后来临安危急,他却散尽家财,募郡中豪杰,并结溪峒山蛮一万多人入卫。试想:如此忠臣义士,又怎么会做出那种极其不忠不义的“骗降”之举来呢?再说,苗再成与文天祥的一番肺腑之言,真的是推心置腹,并未发现文丞相有一丝一毫的狡诈之举呀!
想到这里,苗再成痛下决心道:“要苗某亲手错杀忠良,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然而,如何才能够既不违命,又不窝“逆”呢?
“哼!有了······”
文天祥一行自来到真州后,不觉住在馆驿已经两天了。
第三天一早,他刚起床,就听说苗再成前来问候起居寒暖。
文天祥急忙延请让座。
双方略事寒暄,文天祥便迫切地问道:“扬州可有消息?”
苗再成早料到对方必有此一问,当下极力掩饰道:“尚无回音。要不丞相用罢早餐后,巡一巡咱这城子?!”
“唔、好!我正想看看城里的防御情况,也正好趁便看望一下守城的弟兄们。”
“只是下官公务缠身,今日恐难相陪。这样吧,下官命陆都统、王都统前来为丞相引路陪同,丞相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一会儿,文天祥吃完早餐,只见陆都统早就候着,这时上前一揖道:“丞相,咱们可以走了么?”
“唔,朝前引路。”
杜浒、余元庆等连忙跟了上来。
走不多远,陆都统忽然欲语还休,终于又含糊其词地道:“您的行装······”
“咱们去去就来,还怕被人偷了么?”文天祥浑然不以为意。
“嘿嘿!倒是末将多心了。那咱们先到小西门城楼看看么?!”
“行啊,客随主便!”
过不多时,他们来到小西门。
站在城楼上向西眺望,只见远处水天相接,苍茫一片,近前残垣荒地,入眼凄凉。文天祥不禁感慨万千:“文某十八年亦前曾游览真州,记得那时这里是何等的繁华热闹!——不仅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随处可见;而且即使是在城外,也随处可见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隐。再往远观,更有那良田万顷,阡陌纵横;其间又多点缀茂林修竹,垂柳夭桃······啧啧,那是何等地迷人啊!可如今······唉,真是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正看得唏嘘不已之际,只见斜刺里又上来了一个王都统,径自上前向文天祥等一一见礼。
王都统分明听见了文天祥的悲叹话语,于是接话道:“丞相既有此慨叹,何不出城看看城垒,以定抗敌之策?只要能复兴大宋,又何愁美景不再?!”
文天祥听了,只得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出了城池,行到荒野,这时王都统突然止步不前,脸色陡变、面容严肃地对文天祥说道:“有人在维扬城**称丞相甚是不好。”说着便取出镇守维扬、两淮制置使李庭芝发来的密令读了一遍,其文略云:“近闻文丞相天祥已奉旨降元,因奉元帝世祖令谕,南返真州劝降,赚取城池。某思传言虽未必真确,然为国家故,宁可错杀忠良,切莫放走叛逆。望苗将军见令速行,将文天祥等就地正法!”读罢,道声:“得罪了!”然后同陆都统等转身就走。
仓卒之间,骤遇霄壤之变,文天祥等真是始料不及;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后,陆、王二都统早已策马回城,随即关闭城门,高挂吊桥,任凭他们如何叫唤也不答理了。
文天祥此时有口难辩,真是心如刀剐,不仅“南望端门泪雨流”,而且忍不住仰天长叹道:“何期老天斥忠容奸若此,我大宋焉得不败?”
也难怪,文天祥等人历尽千辛万苦方才逃脱胡人魔爪,个中滋味难受已极不说,这才刚刚兴奋了不过两天,就因为受到自己人的怀疑而惨遭抛弃,被拒之门外。
——这不是天大的屈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