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巧遁魔窟心愈笃频遭风暴志弥坚
却说沈宅众食客纷纷离座拥至河畔,来看“许褚救主”的重头戏,大家看到:
在一片紧锣密鼓当中,许褚负着曹操跳上船后,随行将士纷纷下水逃命,大家争先恐后地扳住船边,争欲上船,以致船小将翻;褚掣刀乱砍,傍船手尽折,倒于水中。急将船望下水棹去。许褚立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在许褚脚边。
马超赶到河岸,见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骁将绕河射之。矢如雨急。
褚恐伤曹操,以左手举马鞍遮之。
马超箭不虚发,船上驾舟之人,应弦落水;船中数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撑不定,于急水中旋转。
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舵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曹操。所幸许褚身被重铠,箭皆嵌在甲上,巍巍欲坠。但他兀自不管不顾,奋力操桨摇橹,欲横渡渭河而去。
就在此时,众人忽见河面不远处一船自斜刺里疾驶而出,随即只见船舱里马灯频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许褚”忽地松了两腿,随即将舵一转,那船直驶向岸边来;众人正在惊诧之下,又见岸上“马超”早已疾步窜到岸边,待船至近,猛然飞身一跃,登时跳上船去,被“曹操”接应进仓去了······刹那间,戏班子十位原班人马重新聚首船上,亡命地操桨摇橹,将那船儿使唤得飞也似的,一溜烟地追赶前面那艘拔都哨船去了。众人直看得一愣一愣地,无不吃惊道:“这出戏怎地改编了,几时成了这种结局?······”
就在此时,蓦见沈宅之中有人飞身抢出,惊慌失措地大嚷道:“不好啦,文天祥跑啦!”
众人听了,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咱大家伙儿全都让文丞相给耍了!”
“这‘许褚救主’原来假戏真做了呀!”
“难得这帮义士如此忠心,竟敢虎口下拔牙呀!”······
众人百口千词,哄乱一团。
唆都却慌而不乱,急命手下驾船紧追,同时向天空连放三枝响箭,指向文天祥等逃逸的方向。
哪知元军众将士拥至河畔,只叫得一声“苦也!”虽然心急,却都只能望着河面上那东斜西歪的船只发呆。
唆都见状喝道:“发什么呆,赶快寻船备马朝前追呀!”
怎料文天祥等瞧见天空忽然升起的三枝响箭全都指向自己一行逃逸的方向,已知唆都召船追拿自己,于是全力催趱,转到前面一处弯口时,不待后面元兵追来,便急忙自行弃船上岸,并用力地将船推回河中,任其漂流,以为疑兵之计;却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岸上,欲按原定计划从容脱身。
好在江边芦荻丛丛,将文天祥一行十二人隐蔽得不见影踪。
待到元军先后追到那两只船时,哪里还见文天祥一行的人影儿?
谁能料知此时文天祥一行仍然大胆地扮成北兵,正入城穿行,赶往先前那处早已联络好了的江畔,欲寻船远遁呢?!此时尽管沿途的巡夜北兵不少,但见了他们的服色,竟无丝毫疑忌,于是一行沿途根本未遇阻截、进展十分顺利。只是一件:这京口城里街道纵横,弄巷错落,兼之晚来夜幕中难辨东西,又怎寻得到间道前往江干?一行正走到一片菜畦之间,但见眼前黑夜茫茫,虽有明月当头,却是野径纵横;路在何方呢?正自犹疑之际,杜浒忽见前面隐约有人正迎面走来,急忙低喝一声道:“有人来了,赶快隐蔽!”众人听了,不免一惊,却见身前左右除了道旁没胫的野草勉能隐身外,实在是别无藏身之地,只得全都就地匍匐下来。
不意那人此时竟发话道:“各位好汉不必躲藏,我已看见你们了!”
杜浒大惊道:“你是谁,怎知道我们不是胡人?”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么晚了,胡人必都睡得死猪也似,又怎会见人就躲躲闪闪的呢?”那人接着又道:“请好汉们不要怕,我是这里养马的一个老兵。小老儿虽然身在北营,可心却只在大宋啊。——我的几个儿子全都在大宋军营李庭芝大帅麾下听命。我本以打柴为生,却被北兵抓来养马;时间一久,这里的人们就都叫我‘老校马’了哩!”
杜浒听了,更无怀疑,立刻长身站起,右手一揖道:“既然都是大宋子民,实不瞒老伯,我们这是护送当朝文丞相脱身回朝的······”
文天祥听到这里,连忙上前施了一礼,道:“老人家侠肝义胆,令人敬佩。请指示一条到江边的捷径,如何?”
“老校马”慌忙上前跪拜道:“小老儿一介草民,能得一见文丞相尊颜,已是万千之福。还莫说文丞相高义,连北兵都人人钦敬哩。更何况小老儿本来也是宋人,今晚能亲自为文丞相效力,便是死也甘心呢。请诸位随我来罢!”
文天祥一行眼见“老校马”此人十分亲切,不觉顿时由惊转喜,竟全都毫无疑心地跟着他往前便走。只见“老校马”在头前引路,领着他们忽南忽北地穿过几条小巷,不费多大功夫,果真来到了郊外荒凉之野。
“老校马”这时终于停住脚步道:“丞相大人,恕小老儿不能再往前送了。往前十里,就到江畔了。到扬州如果有缘见到样子很像小老儿的,就是我那几个儿子,拜托您就叫他们随您一同南归吧。言尽于此。望诸位保重,一路顺风。”
“一定、一定;多谢、多谢!”文天祥一行内心都对“老校马”十分感激,心知若非他引领捷径,纵能走出市井正道,也断然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所以文天祥正说着话的当儿,杜浒早掏出五十两银子奉上。
哪知“老校马”见了,登时拉长了脸道:“小老儿若是贪图钱财,尽可暗中尾随在你们身后,待到北军巡逻兵经过时高呼一声,赚的赏银纵无一千两,也有五百两吧······”
这一来,杜浒饶是智计百出,也给噎在当场;所幸文天祥替他解围道:“‘受人涓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老人家哩!”
“老校马”这才释然道:“不是说‘施恩不图报’么?”
一行别过“老校马”,继续前进;但心里无不热乎乎的,为“老校马”的真情实意所感动,更为能遇到“老校马”这样忠厚善良的人而庆幸!
哪知一行正自庆幸间,忽见前面不远处的市井尽头,竟然还有北兵设卡于此:两边蒺藜铺道,中间枯木横栏,更有十余匹战马占住了前途必经之路。原来这里乃是通往江边的最后一道关卡!
文天祥等隐在暗处逡巡片刻,四顾别无它途,说不得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关了;哪知这些战马看到他们袖着匕首突然出现在跟前,一时竟然意外地躁动不安起来,只见它们状似疯癫,不住地嘶鸣、来回地踢踏,显然惊恐已极。文天祥一行不意马惊若此,只在心里叹息道:“功亏一篑、只在目前”。哪曾想到守关的北军士兵果然如“老校马”所说,个个都睡得死猪也似,人人鼾声如雷,甚至打着梦呓。文天祥一行见了,只觉得又可怕,又可气,又可笑。所幸如此一来,这一行十二人鱼贯越过关卡,竟无一人察觉阻挡。
出了关卡,只见前途便是一马平川、开阔至江了。文天祥一行这时才终于有了鸟脱樊笼、化险为夷之感。
眼看江畔就要到了,只要登上管船老兵事先物色好的船只,便能重归自由啦!
文天祥一行此时心情十分畅快,脚步便也跟着特别轻快起来。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文天祥抬眼看时,隐约可见江岸之巅平阔绵长,一溜儿十来个北兵营帐挤挤挨挨,抱成了团儿。所幸此时夜深人静,倒也不见北兵出没。
此时,余元庆仗着熟门熟路,独自一人飞快地下到江边的一溜儿战船旁;回头看看无人发觉,于是迅速地钻入一只大船的船舱里。
这一来,文天祥等十一人藏在暗处,虽然不免全都紧张地注视着那船舱,但无不认定此事必定水到渠CD已经授以批贴,约除“廉车”,强委白金了,总不可能反悔罢!
哪知正应了那句古话:“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道是:“怕鬼偏来鬼”。——明明已经办妥的事,忽然就给推翻了,你说丧气不?!这不,余元庆自船舱中出来以后,头耷拉着、脚拖沓着,浑身似乎忽然就瘪了气儿!
文天祥等十一人大老远的一看,全都傻眼了!
果然,甫至跟前,余元庆便哀叹道:“事情办砸了,我真没用啊!”说着,仍旧低着头,却将批贴、白金递还杜浒。
杜浒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余元庆又是一叹道:“想不到,管船老兵喝醉了,临行前突然说是要跟老妪打个招呼,以防北兵来查;我一听,立刻惊呆了,低声道:‘你那原配不是早就殁了么’?哪知道他窘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后续的、妻管严呗!’果然,那老妪虽未照面,却怒斥他道:‘你要官要财,我还要人要命哩······’所幸他及时恳求,那老妪才未大声喊出来······”说到这里,余元庆不觉伸袖子在脸上抹了一大把冷汗。
“经营十日苦无舟,惨惨椎心泪血流。”然而,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益?
文天祥等一行此时在无助又无奈之下,只得认准真州方向,义无反顾地沿着瓜洲江岸向前急进。
终于,文天祥想起沈颐曾经说过的话,乃问余元庆道:“余兄弟,你是真州人;听说有个贪杯之人、绰号‘余真州’、就在这里管船的,你可认识?”
余元庆愕然道:“贪杯、‘余真州’、在这里管船?莫非是我那本家兄弟、外号‘醉鱼’的?”想了想,忽然以拳击掌道:“若果真是他,咱们就有救啦!”说到这里,余元庆停下脚步,指着江面上蔽江的北船道:“说不得还是该我前去找找试试;万一不是他时,咱们再另想办法也不迟!”
文天祥听了,郑重地道:“真是有劳余兄弟了!我让李茂、邹捷二位兄弟前往协助于你。如果你能顺利地得到船只,就让他兄弟二人,立即驾船赶往前面甘露寺所在的北固山脚下,于江边僻静处等候我们。我们几个则在此等候你的消息,得手后立即赶去与他二人会合。只是此事无论成否,都请余兄弟速去速回;咱们不见不散,切记切记!”
“末将谨记在心!”余元庆说完便走,并边走边对李茂、邹捷二人道:“烦你二人到时候藏在暗处静候于我,见机行事。如果天幸能得到船,那就万事大吉;要是在下万一有甚不测,则请二位立即回来报告丞相,切莫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