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锄奸不救亡国祸荡寇必集赤子心
陈宜中一旦成为朝廷极权人物,便有一班官员人等不请自到,上门庆贺。陈宜中盛情难却之余,不免择日在丰乐楼设宴答谢。席间,陈宜中见韩震傲不为礼,知其为前日迁都之故;为免其别生事端,乃亲往敬酒致谢,并轻声耳语道:“我们皆为贾太师麾下;我今虽然重权在握,却绝对不会亏待于你。”于是韩震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宴毕回府,谈及席间诸事,时为编修官的陈宜中门客潘希仁为此夸赞道:“在下在席间见韩震傲不为礼,众皆不忿;大人却一番耳语令其平复,实在是高啊!”
陈宜中摇摇头,道:“我观此人受贾似道影响太深,恐终究必为我患!”
潘希仁道:“既然如此···恩相岂不闻‘斩草不留根,春风吹又生’么?”于是,二人乃密设一计,惟伺机而动。
适逢贾似道被黜,高斯得请求诛似道,黄镛、王应麟请移似道邻州,太学生及台谏、侍从官等也是纷纷上疏,谓其罪不止此,并请诛之。一时朝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韩震自然免不了提出提兵护卫皇宫之事。
陈宜中见此状况,顿时觉得机会来了:“趁乱取事,彼必不为备。”于是遣人四处放言曰:“震谋胁迁都者······”
陈宜中遂藉此密奏之太后,宫中为之震动,于是下圣旨于三省云:“韩震身为殿帅,阴怀异志。当此危急,不肯出战。声言提兵,哄入禁阙。奸谋叵测,罪不容赦。国人皆曰可杀。”陈宜中得旨大喜,随后急赶回府,令潘希仁假称议事召震,“乃伏甲士于枢密府,并趁其不备,用暗藏在衣袖中的铁椎击杀之”。
韩震的部将李大时闻讯后,十分气愤,召集韩震余党起事,攻打通向宫殿的嘉会门,并用火箭射向内宫。谢太皇太后大怒,益信韩震“阴怀异志”,乃令陈宜中调动军队捉拿叛逆;李大时闻讯后,急忙带着韩震的母亲及其妻儿子女,共投元军去了。
韩震为贾似道之亲信,人所共知。所以,陈宜中杀震,大快人心。惟王爚说他“以证不党于贾”;章鉴却认为“宜中当国,首诛韩震胁迁之议,差强人意”。
而朝廷却也自此开始清除贾氏余党了:先是将翁应龙刺配吉阳军,后来又下令杀了他,并抄了他的家。
不久又决定将廖莹中流放岭南。廖莹中接旨后,当晚与贾似道痛饮终夜,悲歌雨泣,直到次日五鼓方罢。廖莹中归舍遂不复寝,命爱姬煎茶以进,自于笈内取冰脑一握服之,既而药力不应,又命姬曰:“更欲得一杯热酒饮之。”姬复以金杯进酒,仍于笈内再取冰脑数握服之。姬觉其异,急前救之,则脑酒已入喉矣。姬于是垂泣相持,廖曰:“汝勿用哭,我从丞相,必有南行之命,我命亦不免。年老如此,岂能自若,今得善死矣。吾生平无负于主,天地亦鉴之。”言未既,九窍流血而毙。
这一来,贾氏余党顿时毁于一旦。
然而,尽管如此,贾似道的被罢、被降罪,始终不能平息众怒。每日都有许多大臣、太学生、平民等纷纷来到含元殿外,坚决要求处死贾似道。谢太皇太后无奈,只得把他贬到偏远的循州一带。但贾似道实在是罪大恶极,谢太皇太后对他的从轻处分,怎么也不足以平众愤。太学生及台谏、侍从官一而再、再而三地纷纷上疏请杀贾似道,谢太皇太后却总是不许。这真让人大惑不解!
其实,对于贾似道,谢太皇太后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她曾敬重过他,起初是因为理宗对他的信用,同时也因为他是贾贵妃的弟弟。作为皇后的她,无论是出于对皇上的支持,或是对贾妃的团结,对这位太师爷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宽容。其实,这也是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的一种必备美德。
以后她虽然也知道了贾似道在生活上极其荒淫无耻,但因他是度宗最为信任的大臣,又是朝廷的台柱子;加之当时生活腐朽的现实,在宫中也是屡见不鲜,她也就只能泰然视之了。
当今天子继位以来,她不得不亲自理政的这段时间,尤其是贾似道统帅十三万精兵,却在一夜之间,就被元军消灭殆尽这件事,才使她明白贾似道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其实无德、无功又无才。她真后悔对他一贯的信用,也恨极了贾似道的昏庸误国,但又觉十分无奈——毕竟他是三朝元老:从理宗视事以后,到度宗整个儿当政的十年,权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连度宗都只是顺着他,依着他,而到了如今孤孙儿寡祖母的她,又怎好处置他呢?怪只怪理宗走了眼,留下了这么个大祸根。万幸的是如今到底将他看穿了,虽说晚了一点,但毕竟出了一个关键时刻能与他作对的陈宜中。她对陈宜中的印象好极了,特别是在移都和请诛贾似道这两件事上,那奏疏中洋溢着的文采和他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都使她特别感动。
这时,贾似道也送来奏表,一面将责任全部推给夏贵、孙虎臣,一面乞求活命。太后乃降诏,令李庭芝宣,意略云:卿其亟归丧,次以尽臣子之道。当曲示保全,否则众论益甚,忠孝靡容,吾虽欲屈法伸恩而不可得。卿其明听吾言,善终以始,亦有辞于永世。旨在命他回越州私宅为其母亲守丧,以脱此厄。可是贾似道却死死赖在维扬不肯回去。左丞相王爚见状奏道:“陛下念其勤劳,三朝免于远窜,使之归里终丧,忠厚之至。既数辞矣,安坐维扬,未闻就道。既不能死忠,又不能尽孝,遂使公论切齿愈甚。愿降一明诏切责似道,以正方命之罪。”认为贾似道既不死忠,又不成孝,应下诏严责,并劾奏道:“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之不恤,何以谢天下!”贾似道于是被朝廷见责,内批“贾似道专权误国,得罪公论。吾以其历事三朝,近尝许以终制,不欲已甚。合台露章未已,更与降三官,改徙邻郡,少弭人言。”随即降他三级官职,为“醴泉观使”,贾似道只得回越州;但越州知州见他来到,却下令关起城门来不让他进去。于是朝廷改命贾似道婺州居住,婺州百姓听说贾似道要来,也早早地贴出露布,把他赶走。
贾似道犯下滔天大罪,人人不容。因此,又有御史孙嵘叟等请加斧钺之诛,斩贾似道以正法。谢道清仍不允,只命将贾似道谪居建宁府。无奈当时朝臣翁合奏道:“贾似道以妒贤无比之林甫,辄自托于伊周。以不学无术之霍光,敢效尤于莽操。其总权罔上,卖国召兵,专利虐民,滔天之罪,人人能言云云。首闻邸报,台谏交章声其奸谋,乞行远窜。迫于众怒,仅谪建宁,虽国家之典宪未伸,而朝廷之意向稍白。臣切伏惟建宁实朱子讲道之阙里,虽三尺童子粗知。向方闻似道且呕恶唾去,况可见其面?如朱释《大学》一章曰:放恶不远,彼且稔恶。所伏之地,其民何罪?必以御魑魅而后已夫!与之同中国且不可,而可一日同此乡哉?必放之此乡,此乡亦复何罪?巷伯恶恶之诗曰:投畀有北,有北不受。而终曰:投畀有昊。盖有北决所不受,则付与昊天,惟天得制短,长六合尔。此则陛下事也。乞将似道远窜深广以伸国法,以谢公论。”翁合认为:建宁府是朱熹讲道的地方,理学盛行,虽三尺孩童,闻贾似道的臭名都要呕吐,更何况见到他的面目。为此,应将贾似道流放到岭南的远恶荒州。由于陈景行、徐直方等等此时也纷纷上书,众多朝臣更是不断地强烈要求,谢道清只得重新审议、更改决定,下旨将贾似道“移漳州,责授高州团练副使,下临安府、台州,簿录其家”。于是派人监押到循州安置,并抄了他在临安和台州的家。
适值八月八日生辰,贾似道不免想起昔日庆生的盛况,再看如今左右无人相随,廖、王诸客竟先已作古;感慨之余,乃建醮青词云:“老臣无罪,何众议之不容?上帝好生,奈死期之已迫。适值垂弧之旦,预陈易箦之辞。窃臣际遇三朝,始终一节。为国任怨,但知存大体以杜私门;遭时多艰,安敢顾微躯而思末路。属封豕长蛇之犯顺,率骄兵悍将以徂征。违命不前,致成酷祸。措躬无所,惟冀后图。众口皆诋其非,百喙难明此谤。四十年劳悴,悔不为留侯之保身;三千里流离,犹恐置霍光于赤族。仰惭覆载,俯愧劬劳。伏愿皇天后土之鉴临,理考、度宗之昭格。三宫霁怒,收瘴骨于江边;九庙阐灵,扫妖氛于境外。”
盖贾似道自知虽然未被处死,却已由先前的“谪居”改作目下的“流放”;按照现如今的说法,就是由“监视居住”改作“劳动改造”了。他可未敢小看了这个改变,知道这可是由非正式的“拘留”,改作真正的“刑拘”;按照大宋法律,将大臣安置远州时,那就要派人将他押送到岭南的那个远恶荒州——循州去了。而当时但凡沦落到此地步的,不是中了乌烟瘴气因病而死,便是遭遇毒蛇猛兽被咬致死,抑或路遇强盗匪帮谋财害命······总之,那绝对是九死一生,活路渺茫的事情!
而更让贾似道要命的,则是福王赵与芮的伺机而动:
原来,赵与芮素来痛恨贾似道。一则贾似道当年施行公田法时,曾经逼迫他献出一千亩良田,以示实行新法的决心。赵与芮却是理宗唯一的弟弟,备受荣宠,他的俸禄相当于当时越州府的三分之一财政;又因担任大宗正,负责皇宫内廷采购事务,所以真可谓是富可敌国。只是对这样有地位的人开刀,痛则痛快,却是后患无穷:毕竟钱财事小,面子难堪哪!二则理宗去世后,赵与芮的儿子赵禥虽然得以继位,成为度宗;但赵与芮仅由荣王进封福王,主荣王祀事,“加食邑一千户,此外无殊礼矣”。更让赵与芮可气的则是:“子为君,父顾为臣,无乃舛与?”而与此同时,贾似道却变得一手遮天,被尊为“周公”,地位远在皇帝他爹之上。不仅如此,当时便是度宗皇帝,都不得不把贾似道当作老祖宗看待,否则他的皇位就坐不稳。于是,度宗当然只能冷落自己的亲爹,赵与芮当然就会痛恨贾似道了。
于是,当贾似道即将走上吴潜的老路、贬为循州安置时,身在建宁府、坐镇闽广的福王赵与芮闻听贾似道其时正谪居在建宁府的开元寺,霎时觉得迎来了苦盼已久的报仇机会,开始出榜招募平日与其有深仇大恨,又敢于在途中杀掉贾似道的义士来押送他。只因循州路远,人人怕去也。
榜文行到各州各县,张贴于各个热闹街口处,一时尽皆观者如堵。
这消息不胫而走,终于传到身为会稽尉的郑虎臣耳中。郑虎臣不禁仰天祷告曰:“贾氏倒台,吾得伸冤矣!”只是一件:只恨此贼不死,犹恐贻害人间!
此时郑虎臣正好任满,将赴京城临安述职,于是积极张罗着准备前往。
彼时郑毅自与至虔师父并曹猛分手后,早已独自回到会稽,与义父郑虎臣团聚一处;这时见义父欲赴京城,也要随往,郑虎臣道:“你快收拾收拾,咱们来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