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孤注一掷惜完败万劫永沉剩臭名
且说鄂州陷落后,大宋长江防线霎时洞开,国势堪危。然而忽必烈远在大都,对此全然不知,反欲召阿术等还朝休整。阿术适时建言说:在作战中看到宋兵虚弱,不如以前,现在不灭宋,时不再来。元朝于是调兵遣将,积极备战。不久,忽必烈下诏,水陆并进,大举灭宋:在命元朝荆湖行省左丞相伯颜总领水、步军二十余万,并和阿术亲率其中主力,以大宋降将吕文焕为先锋,由襄阳入汉水沿长江东进,意欲攻取临安的同时,又命元朝中书右丞博罗欢及大宋降将刘整率领另一路人马,进攻淮南,直取扬州,配合主力作战。
伯颜和阿术亲率元军主力,由襄阳入汉水过长江,沿路进兵。不想大宋沿江诸将,多为吕氏旧部,及元军至,皆望风归降。元军几乎是一路顺风地进至黄州,于是,沿江制置副使知黄州陈奕降。至蕲州,蕲州守将管景模降。及至后来,更有宋提举江州兴国宫吕师夔、江西安抚使知江州钱真孙派人迎降元军。伯颜后来麾军直至江州,宋知南康军叶阊又以城降。接着,宋知安庆府范文虎竟遣人以酒馔送至江州迎接元军。于是伯颜“理所当然”地率军径至安庆府,“接受”范文虎的以城请降。
这一来,大宋惟剩江苏、湖北部分重镇以及湖南诸路等区区极为薄弱的前沿防线尚可暂时抵御元军外,此时纵有安徽、川陕、贵州、浙江本省、江西、福建、两广等侧翼及后方可供退守;无如鄂州失守,大宋的千里防线就已被生生地从中突破,首尾截成两段:向西使川蜀与朝廷失去牵袢,向南则将逼使大宋几乎无险可据······
于是大宋王朝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危急局势直令朝野内外大震不已,于是京师各界不约而同地都把希望寄托于贾似道身上:毕竟朝堂之内还有屡屡缔造“再造”神话,能得天子以“师臣”相称的“人间神仙”贾似道贾太师在此,我堂堂大宋的国土还真能被那帮冥顽不化的蒙古小鞑子给夺了去?!谁不知道当年的鄂州之战?那也是如此贼势汹汹的啊;况且还是忽必烈亲自出马督战的,不是被贾太师一出头就给吓得龟缩回大漠了么?!如今只是个什么叫伯颜的后生仔领兵来战,他能算老几呀?······
贾似道听说大家一致上疏、几乎众口一词,呼吁“师臣”亲征,指望他能像理宗朝那样取得“再造”之功;朝廷遂以他贾似道都督各路军马,欲图保卫临安呢!
他这时实已无法推脱,真个是欲罢不能而又哭笑不得的——因为一切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甚么‘再造’?不过是我善于‘文过饰非’、夸耀得宜罢了!
甚么‘师臣’?不过是度宗天子贪欲,让我卖命的托词罢了!
唉!谁叫我贪得无厌呢?什么都想要,自然什么都放不下啊!
可是,事到如今,究竟如何是好呢?那刘整他······他他、他······
——想当年,蒙古灭金后,宋蒙战争不久便拉开序幕。当时我大宋虽然国力日衰,但即便是蒙古三路大军向我大宋全线施压,也并未取得多大进展,记得那时双方在三处战场均处于相持状态:
四川方面,蒙军大举入蜀,但我军在余玠、王坚、张珏等人的杰出指挥下,固守山城,发挥宋军进攻不足、守城尚可的优势,多次挫伤蒙军的锐气,并在合州用炮石击毙蒙哥汗,令蒙军不得不撤退,以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于四川局面始终未能打开。
在东面战场,尤其是淮东和淮西两地,两军主要隔淮河对峙,由于江南河网发达、水系众多,水泽之地对蒙古骑兵驰骋极为不利,加上这里是距临安最近的防线,我军在此布防也最重,因此东面战场蒙军也无进展。
另外,忽必烈在取得大理,形成对我大宋的西南面包围后,曾经尝试过直进中路、经长沙取鄂州、直下江左的战术。但由于蒙哥意外身亡后,忽必烈与幼弟阿里不哥争夺汗位继承权,与我签订鄂州和议之后返回北方。我大宋乘此机会加固了襄、樊城池,加强了边境各处的防守,因而在忽必烈再次南进至襄阳处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此时,可恨刘整这厮向忽必烈献策,说:‘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今天启混一之机。臣愿效犬马劳,先攻襄阳,撤其扞蔽’。正式向元朝提出先攻襄阳的策略,道是:‘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以致蒙古伐宋的进攻重点改为襄樊,实现了由川蜀战场向荆襄战场的转变,致使忽必烈的既定目标——上阻四川、下达江左的战略目标逐步得以实现,最终造成了眼前我大宋如此岌岌可危的局面。可见,败我大宋者并非蒙古伯颜,而恰恰就是这天杀的刘整哪!只可恨这天杀的曾以十二骑袭破金国信阳,军中呼为‘赛存孝’,既有智谋,又善骑射,确是骁勇过人;如今我大宋强将死的死、降的降、去的去,屈指算来,恐无一人是其敌手,我若贸然领兵前去,只怕真是凶多吉少啊······”
贾似道有此心病,自然不敢率军亲征;可是上有皇命难违,下有朝野上下的重托难负,又该如何交待呢?
这个嘛,无非是小菜一碟,岂能难得住堂堂的贾平章贾都督贾大人?!
这不,就在次日,一向门庭若市的临安都督府门前忽地门可罗雀啦,这让关心国事、积极筹谋者无不震惊,纷纷打探究里;结果是,“贾太师病了”、“贾都督头疼”、“贾平章忧国忧民,累病了”······的说辞充斥整个京城,以致朝野上下纷纷前往贾府探望,但人们哪还敢在他面前多提国事?
于是乎,贾似道着实清净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了刘整的确切消息:
襄樊既克,元军遂攻两淮,欲图临安:襄樊之战后不久,元世祖忽必烈命中书左丞相合丹、河南行省政参知事刘整、山东都元帅塔出、董文炳,共行淮西枢密院事。于正阳夹淮筑东西两城,建行院府,以图两淮,南逼长江。是年冬,宋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黄州陈奕率安丰、庐、寿等州兵,数攻正阳,阻其筑城。塔出率精兵日出战十数次,将其击退。宋军复于六安造战舰,谋攻正阳。塔出侦知,遣骑兵焚之。次年春,元将相朝议,认为两淮为宋之北屏,城坚兵精,不宜强攻,应留兵淮甸,牵制宋军;以主力乘虚渡江东进,捣其根本。忽必烈纳其议,乃命伯颜、史天泽并为左丞相,行省于荆湖,做攻宋准备;合丹为左丞相,刘整为左丞,塔出、董文炳为参知政事,行省于淮西,渡淮佯攻。塔出即率师攻安丰、庐,寿等州,俘生口万余,送献于忽必烈。
是年夏,宋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率舟师十万,环攻正阳,当时矢石如雨,元军形势甚急。董文炳不免亲自登城力御,至夜,夏贵再次发起攻击,飞矢贯穿董文炳左臂及肋下,董文炳拔矢再战,连发四十余箭,矢尽,又索随员箭十余支,终因力困,弓不能张满,不能再战。次日,宋军决淮水灌城,水浸正阳城外廓,董文炳令军退避,夏贵乘势列阵近逼,城危几陷。董文炳令其子董士选代战,自带重伤督阵,董士选持戈勇战,俘获夏贵部将,夏贵稍退。忽必烈闻讯,急令塔出往援,道出颍州,大败攻颍宋军,直奔正阳。时逢霖雨,塔出突围入城,配合董文炳父子守城,坚壁不出。及晴,乃与淮西行院副使阿塔海分率锐师出城,渡淮至中流,与宋军展开激战,万户怀都率步卒于淮河西岸助战,刘整亦于大人洲与宋军鏖战,三军互相配合,终于击败宋军,斩首数千级,夺战舰五百余艘,正阳围遂解,阿塔海追夏贵至安丰城下而还。
然而到了此时,伯颜和阿术率领的元军主力一路东进,沿途几乎畅通无阻,目标已然直指临安;而由博罗欢及降将刘整率领攻淮南、取扬州,助伯颜攻宋的元兵却被宋兵牵制在无为军,僵持不下。至此,刘整自忖有大功而眼见未能再受重用,本就忧愤不已;出兵淮西后,久攻不下,又感到非常惭愧。此时,他又得知吕文焕已经连续招降各地旧部立下头功,更是感到气愤。这一来,他在愧愤交加之下,陡然气怒攻心,病逝于无为城下。
贾似道原本只是因为害怕刘整,而不敢出兵与元军交战。此时,他听说刘整急病而死,不禁高兴地道:“吾得天助也。”于是即刻向朝廷上表道:病体康复,请求出征。
谢太皇太后和全太后见表大喜,诏命军将任选、军器任调、府库随取、钱粮多备。
贾似道至此只得以孙虎臣总统诸军,以黄万石、李珏等参赞军事,于封桩库领取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关子一千万贯公用;并上《出师表》,略曰:
“臣以老病之身,遭时多艰,岂复能以驱驰自勉云云。每念身虽危,可以奋励振;事虽急,可以激烈图云云。逆整世受国恩,一旦反噬而仇视我,役役贪生畏死,视便则趋,夫亦何有于彼哉!自襄有患,五六年间,行边之请,不知几疏,先帝一不之许。襄陷郢单,臣忧心孔疚。请行又不知其几疏,先帝复不之许。顷罹孔棘,诏既夺情,臣辞亦不知几,迨不获命。窃自附于金革,无避之义。陛下践祚以来,边剧日骇,臣请悉力政,以江流数千里、江面数十屯,而脉络不贯。非臣督视,随机上下,是必有不能遏其渡江者。今不幸臣言中矣。向使先帝以及两宫,下至公卿大夫士,早以臣言为信,听臣之出,当不使如此。往者不可谏及,今汲汲图之恨其晚,尚可强臣之留耶!臣留,不过使都民苟安旦暮,而非所以为宗社大计也。陛下惟命臣以王导故事,都督中外诸军。然兵入吾境,亦既兼旬,臣苦心处置,忘寝废食,未能少强人意。诚以注的之矢难留,在目之机易见。与其坐待其来,于事无补,孰若使臣决于一行,以求必胜事理,较著有不难知者。恭惟祖宗三百余年德泽其来,未艾两宫仁慈孝爱,动无缺失,臣恃此咸发信顺之心,断可凭藉以办此事。臣羸弱之躯,非不知自爱云云孤忠自誓,终始以之。臣有三子三孙,留之京师,日依帝所,以示臣无复以家为意,否则苟免而已。宁不愧死于斯言哉!深切迫急,拜表即行。”
随即发号施令,于各路调取精兵共十三万,战舰二千五百艘,装载着无数金帛、器甲和给养,甚至带着妻妾;选择良辰吉日,离开京城,取道水路、出师西上,迎战元军。其阵势绵延竟至百余里,甚是威风凛凛!
宋军一路行至安吉,不想贾似道的座船因过于庞大,在拦河坝上搁浅,寸步难行;虽千人下水助力,也无法拖动,只得换船继续前进。
队伍开到芜湖,与正阳兵败后逃到庐州的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部会合。夏贵一见贾似道,更不多言,惟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上写:“宋历三百二十年”。言下之意:“王朝五百年一兴衰”,如今宋朝历时已近三百二十年,大概是时候了;况且如今国势已尽,何必为它丢了性命?贾似道何等样人,岂会不知此意?当时是心照不宣,点头默许。
贾似道将军马安顿已毕,向夏贵探问目下军情,方知元军攻占正阳后,塔出率军一度渡淮屯庐、扬之间;阿塔海、董文炳分别率军南趋长江,持续向我边境挺进。
贾似道深知蒙古军队的勇猛,不敢与之正面交战,仍然幻想故伎重施,走开庆元年同忽必烈讲和的老路,来忽悠伯颜。这时他听夏贵说吕师夔投降元朝后,现为元朝江州知州,心想以前关系不谬,便派人与他沟通,想通过吕师夔与元军议和。又对元军示好:从芜湖放回元朝俘虏,并送荔枝、黄柑给元朝丞相伯颜,同时派宋京去元军营中,请求称臣输岁币。
但时移世易,且不说元使郝经至今还被他囚禁着;即使以当前的战局来看,此时元军的目标应当在于灭亡大宋,称臣纳币之举实已不能满足其贪欲,伯颜怎么可能接受呢?果然伯颜甫闻宋京议和之语,便勃然大怒道:“未渡江,议和入贡则可,今沿江诸郡皆内附,欲和,则当来面议也。况贾似道曾经对我朝屡屡失信,至今仍扣留了我朝使者郝经,还妄想谈什么议和,战场上见吧!”至此伯颜不但不理他,反倒继续进兵饶州,守臣唐震竭力守御。城破,震为北兵所害,死于州治之玉芝堂。前丞相江万里寄居饶州,兵入其第,赴水而死。万顷自南康来省兄,遇兵不屈,遂以磔死,至死骂声不绝口。其后,元军径至安庆、池州一带安营扎寨。
贾似道计穷,只得按兵不动,欲相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