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率领大军连克两城,继续深入宋境;不日进攻复州。宋朝复州知州翟贵见无力抵抗,索性率众投降。伯颜兵不血刃,遂极力约束手下诸将不得入城扰民。
当月下旬,元军进至蔡店,威逼汉阳,虎视鄂州。
鄂州地处汉水入江口,为长江咽喉,扼守南北水上要冲,是大宋的江防重镇。宋廷为阻止元军浮汉入江,命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率军十数万、战船万余艘,控扼汉水入长江要口,布阵迎战。夏贵乃命权知汉阳军王仪守汉阳,权知鄂州张晏然守鄂州,都统王达守阳逻堡,荆湖宣抚使朱祀孙以游击军扼大江中流、巡江策应。
伯颜闻报,引数骑亲自往观汉口形势,果见对方军兵在沿江一带严密布防:宋将夏贵领战舰万艘分据要害,江北渡口阳逻堡城防坚固,江面上也有宋游击军扼守中流。
伯颜回营,大会亲将共议渡江之计。军将马福献计道:可避敌锋芒,回舟沦河口,穿湖中,从阳逻堡西沙芜口入大江。但诸将皆言道:沙芜口已有宋夏贵军精兵驻防,恐难逾越。对此形势,伯颜先以声东击西之策,遣部分兵力佯作围攻汉阳,声言由汉口渡江,诱使夏贵移调水军往援。尔后,元军乘隙占据汉口,并遣阿剌罕率轻骑兵倍道兼行,突袭击破沙芜堡,控制是处江口,屯驻江边,并对阳逻堡实行警戒,力阻宋军往援。与此同时,伯颜又避实击虚,骤发十万大军自汉口北部凿开汉水堤坝,急引战舰入沦河,径趋沙芜,强渡大江。元军终以战舰数千艘泊于江北岸沦河口,将数十万步骑列阵屯驻于江北,以轻舟维其后,布于沦河湾口;欲分割包围攻破阳逻堡、汉阳军,进而攻占鄂州,完成灭宋战争的重大转折。
元军此时旌旗一望无际,宋人不免为之夺气。
夏贵见势不妙,急率水军全力支援阳逻堡,遂与元军激战;不利,其子夏松战死。至夜,夏贵偷袭元军战船,又被击退。
蒙军将领建策伯颜夺取沙芜口南岸宋军战船;伯颜以为获小胜骄其志,不如渡江获全功。遂令诸将作好攻占阳逻堡的准备。不料其后一连三日不能卒克。伯颜遂命右丞阿里海牙领部分兵力继续进攻阳逻堡,牵制宋军;同时暗遣平章政事阿术率精骑三千,利用雪夜乘船溯江西上四十里,至青山矶对岸停泊,拟从宋军防御薄弱处乘虚渡江。次晨,阿术前军强渡至中流,遭宋水军顽强阻截,死伤三百余。阿术亲率后军继至,顿时击败宋都统程鹏飞所率水军,获船千余艘;于是立即用这些船只架设浮桥,自己又亲自渡江直抵鄂州东门,并派重兵守护江岸,保障大军渡江。伯颜闻讯大喜,迅速调集兵力猛攻阳逻堡,并以水师进攻夏贵所部。
阳罗堡宋军早已军心瓦解,听闻元军渡江成功,心知败局已定,于是不战先乱,被元军趁势攻拔,王达及守城将士大部战死。夏贵闻元军已渡江杀来,心知腹背受敌,铁定死路一条;于是率战舰三百艘急往东逃。余舰见主将遁逃,顿时大溃;被元军趁势剿杀,几乎全军覆没,宋军将士的尸体布满江面,江水被染成血红。夏贵这一逃,原本来支援他的朱祀孙也只得率所部西遁,退回江陵,鄂州沿江防线至此彻底瓦解。
元军乘胜回师围攻鄂州,焚宋战舰三千艘,切断汉阳与鄂州的联系;继而采取招降攻势,于是两城守将相继请降。伯颜鉴于四川、湖南、江陵等地未下,为保障元军后方安全,命阿里海牙领兵四万留守鄂州,并进攻湖南;自己和阿术继续率领十余万主力大军,按照元世祖忽必烈的暗中授意:令降将吕文焕为先锋,以战抚兼施之策,沿江东进。
伯颜深知:襄樊战役后,忽必烈对投降归元的原宋朝襄阳守将吕文焕极为优待,甚至为了他而有意疏远了猛将刘整。倒不是因为吕文焕此人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是因为他和他的哥哥吕文德原先长期镇守京湖地区,门多故吏,宋朝北部边防的很多重要将领不是他们的部下便是他们的亲戚;忽必烈是要重用吕文焕进行招降,尽量减少元军南征的损失。
那吕文焕确也不负所望,在伯颜进军的同时,他一直修书不止,并亲自送达各处,力劝“吕家军”的将领们早日归降。鄂州守将张晏然、程鹏飞,黄州守将奕喜、蕲州守将管景模,池州守将张林,江州守将吕师虁(吕文焕侄子),安庆守将范文虎(吕文德女婿),五郡镇抚使吕文福(吕文焕从弟)等等于是相继不战投降,是以伯颜此时的进军出奇地顺利。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压制武人,却也是“家军”、“家将”集中出现的朝代,从“杨家将”、“岳家军”到“吴家将”等等,真是不一而足。当然,在军事上孱弱不堪的宋朝往往是因为这些“家将”、“家军”的不懈奋战才保全了宗庙社稷;然而,这回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可怜的宋朝又一头栽倒在“吕家军”的手中,却不得不让伯颜等人为之惊羡,而让我辈为之浩叹的了!
在降幡一片当中,伯颜并没有被进军的顺利冲昏头脑。江州守将吕师虁投降后,不免设宴款待伯颜;酒酣耳热之际,吕师虁叫上两个浓妆艳抹的美眉,说是从宋室中挑选出来,作为“礼物”献给伯颜的。伯颜见了大怒道:“吾奉圣天子明命,兴仁义之师,问罪于宋,岂以女色移吾志乎!”
且说元军大举进兵,一路势如破竹,宋军却是望风披靡,节节败退。一连数日,前方战报不分昼夜火急送达临安,报说长江南岸的众多要塞尽数丢失;朝野上下骤闻此讯,顿时乱成一团。
此时天子年仅四岁,太皇太后谢道清与全太后这日绝早自寝宫起身,匆匆来到金殿,急召朝臣商议对策。
朝臣次第上朝,谢太皇太后与抱着当朝天子的全太后隔帘张望,只见一班文武官员:左有左丞相王爚、右丞相兼枢密使章鉴、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陈宜中、知临安府曾渊子等文官,右有殿前都指挥使韩震等武将共数十人,俱拜伏墀下,山呼已毕。
全皇后代天子言道:“众爱卿免礼平身!”
众官员谢恩毕,起身鱼贯退下,分班列于殿侧,垂手恭立。
谢太皇太后看罢,摇了摇头,轻声道:“哀家看着这班文武官员,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王爚耿直有余、机变不足;章鉴畏首畏尾、没有主见;陈宜中左右逢源、难以节制;余皆有勇无谋、不堪为用!哀家屈指算来,这满朝文武当中,还是只有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胸有城府、经得住场面啊!”
全太后听谢太皇太后的语调,似较平时低调了大半;偷眼看她,两眼失神,额上青丝一夜之间骤添了几许银白。不禁心中呲嗟不已,心道:“谢太皇太后平素保养极佳,心态也极好的,怎奈到底也是女人家,遇事也经不住啊!”于是也低声言道:“既然如此,哀家这就再着人宣他!”随即就殿前再宣圣旨道:“圣上有旨:速宣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觐见——”
圣旨不间断地由传令官悠悠地传到葛岭贾太师府邸。贾似道正自睡得香甜,忽听窗外有人轻咳两声,随即低声请示道:“太师爷,宫里又传口谕,催您入去,说有要事相商呢!”贾似道知是堂吏翁应龙的声音,于是重哼一声,极不情愿地自床榻上翻身坐起,却被被窝里的一双玉臂搂住不放,随即只听那人嗲声道:“我的太师爷,您就不能再陪陪奴家么?您可是十日一朝,如今才隔了两天嘛?”
贾似道听了一笑,俯身亲了那人几下,在那人“咯咯咯”的笑声中,披衣下床;洗漱已毕,这才不紧不慢地乘船坐轿,往宫里来。
看贾似道这副“遇事不慌、气定神闲”的模样,谁不以为:这就是谢太皇太后口口声声的所谓“胸有城府、经得住场面”的当然表现?
谁知道呢?!
还是贾似道自己清楚啊!这不,贾似道正在搜索枯肠,想着大事儿呢:
——想当年自己奉旨督军援鄂之时,就听闻蒙古忽必烈之流采取招降与进攻两手,犯我边防重镇,总是得心应手。究其根源:一方面,其对降兵降将怀柔,尽知我方底细,这就先有了几分胜算;本来他又其奈我何?怪只怪我方守将多为欺下瞒上之辈,常将得力的手下“逼上梁山”了,亦且总对敌情不明,只能是见招拆招,哪里还有主动权呢?另一方面,其上下一心,赏重罚轻,是以人人用命、个个争先;反观我方,将不用命、士不死心,一见风吹草动,唯恐避之不及。纵有高达、张胜几个“拼命三郎”抵挡得一时,可惜张胜阵亡,可恼高达傲慢,都是有勇无谋之辈,哪里是人家的对手?要不是我及时议和维稳,还不知结局如何呢······可知我方军兵,恐怕都差不多吧!要不,我堂堂大宋的国土,怎地就任人如此践踏呢?
——如今朝廷大势已去,恐怕神仙也救不得了。哼!这也不是我一个人所能造成的,管它怎地!
——反正我大权在握,到时见风使舵得了;况我年逾花甲,荣华富贵享受得够多,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啦!
······
贾似道坐在轿中,正自百感交集呢,忽听前方不远处人声鼎沸;于是轻启轿帘张了张,见是一大群太学生聚首一处正议论着什么。
贾似道正要向手下发问呢,只听随行侍卫首领余忠的声音略显惊慌以致甚为低沉而短促地道:“快快随我绕道过去,千万别让这帮书呆子发现喽!”
贾似道听罢,只得隐忍不言,任由手下那帮奴才抬着,东弯西绕地走着。
好一会儿,才听余忠长吁一声,道:“总算安全啦!”
贾似道仍然端坐轿中,却偷偷地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故作镇静地道:“余忠啊,方才你们大惊小怪作甚?”
只听余忠浅笑道:“启禀太师爷,方才好像是太学生们聚众议论,准备进宫上疏请愿,请您亲自出马,领兵御敌来着!”
“哦,原来如此!”贾似道听了,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元军此次的大兵压境,已然尽人皆知,可见局势危急到了何等的地步;喜的是无论如何,这大宋朝野谁敢不唯贾某的马首是瞻?
此时,一声节奏分明、音调由小渐大又忽而顿住的高唱“落轿!”,起自前方数步之外;那声音悠长动听,却在无意之间,打乱了贾似道的思绪,同时又让他陡惊道:“到宫里了。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果不其然,那声音又接着开唱道:“平章军国重事贾大人到——”
随即但听自金殿上一迭连声地传来似同回声的调儿道:“宣、贾平章觐见,宣、贾平章觐见,宣······”
贾似道听见这烂熟的声调在耳边回荡,似是登时忘却了一切,瞬间便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沉稳稳地下轿、不慌不忙地掸掸身上的尘灰,又旁若无人地整整朝服,这才迈着八字步,缓缓地踱上金殿,来到丹墀之下,口称罪过,向天子朝拜。
那谢太皇太后见了,虽然久等不耐,却犹似见了救命稻草的一般;不等贾似道跪下,便急忙示意全太后,让她代传圣旨道:“爱卿免礼,请一旁就座!”
贾似道谢恩毕,当仁不让地落座;谁知还未坐稳当,就听金殿之上有人嚎啕大哭呢!
这一来,不但贾似道愣了,满朝文武谁不发愣?!
那声音好熟,分明就是谢太皇太后首先哭泣,惹得全太后、当今天子跟着哭呢;于是,满朝文武无不跟着也哭,只见朝野上下霎时哭作一团,哀声震天啦!
到底还是贾似道首先止哭道:“微臣贾似道启奏陛下、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老臣听说,天子有事,臣下服其劳;哭有何益呢?”
谢太皇太后听了,顿时打着哭腔道:“我说还是贾平章‘胸有城府、经得住场面’么!如今哀家这上下都是孤儿寡母的,偏偏摊上那些可恶的鞑子邻国,趁人之危、咄咄逼人,实在是要老身的命呀!哀家看着满朝无人,唯有倚仗贾平章你呀!”
贾似道正要答言,只听殿外蓦地人声鼎沸,随即只见几名太学生鱼贯而入,纷纷伏阙上书,首议请求朝廷让贾似道亲自调兵遣将,火速抵御外寇,保国安民!
天子准奏。贾似道也不免当即提议,对太学生们进行赏赐,让他们欢欢喜喜地下朝散去。一时之间,文武百官也纷纷附和,赞成贾似道统兵御寇!
这一来,贾似道终于顶不住压力,只好开都督府于临安,总揽天下兵马,准备和元军决战。同时“广开言路、大招贤士”,并诏天下勤王。
时有赣州太守文天祥应诏募兵。朝廷分兵九路会合。端明黄万石,江西;侍郎赵缙,金陵、江阴;开封夏贵,淮西;节使笃万寿,京湖;殿帅张彦,广德;招讨孙虎臣,采石;都统仇子真,宣城;练使张世杰,海道;费伯恭、阮克己,平江。克己扬州人,纠集义兵三万勤王。
【之一结束,敬请期待之二、落日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