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天朝有难惊悉晚四顾无人仰仗谁
话说曹猛和郑毅因仗义行刺贾似道失败,为至虔大师所救,避祸于武当山紫霄宫,隐居学艺一年有余;却不知这场风波转瞬即逝——贾似道都已经不再追究了,谁还有心来管他们?!
只因那时,贾似道葬母事毕,故伎重施:写表谢恩,辞官归宁;呆在越州私宅悠哉游哉地过着隐居生活,不肯回京。——哪里还记得起这档子闲事?!
此时天子又耽于酒色,一日不能无师相,只能再三恭请,诏令贾似道起复入朝。谁知贾似道一面假意乞许丁忧守制,却又讽御史们上书,虚留相位以待己出。
天子一时惊慌无措,连下诏书,催促贾似道启程赴任。怎知贾似道心中有数:襄阳已失,外患日渐严重;积弱既久,内忧必然爆发;——眼前富贵已极,却不知捱得几时呢!因此置皇命于不顾,只是趁时享乐;不过内心确是空虚,故于寒食之日,忍不住写了一首七绝道:“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看来,奸佞也难当啊!
可也是啊,纵然当前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但昧着良心为人处世,将身负骂名遗臭万年,想想不是得不偿失么?贾似道此时倒是真想洗手不干了,但眼前那一个“贪”字既已深入脑髓:贪钱、贪权、贪色······恰似箭在弦上,让他不能不发啊!
这不,天子据说是“忧国忧民”病倒了,朝廷诏书又火急起复贾似道入朝呢!
贾似道接圣旨在手,心道:“天子忧国忧民?哼!他赵孟启几近废人一个,哪里是忧国忧民的主儿?若非老夫当初喜他‘听话’,全力扶持于他,他能坐上龙椅么?!
——当初理宗皇帝二子皆夭,以致立储之事久决不下。后来理宗皇帝听从全太后的授意,令亲外甥(魏)关孙假名(赵)孟关,冒充宗室违制进入皇宫一见。那时老夫闻讯,有意扶持这位‘听话’的赵孟启,疾催他与孟关同时入宫面圣。结果果然不出老夫所料:理宗皇帝眼见关孙品貌不凡、举止得宜,自然非常喜欢;虽然碍于孟启在侧,不便明言,但也不免溢于言表。对他赵孟启呢,则明显地是看不过眼。此时,还是老夫出的主意,令其散布了‘魏太子’的传言:以‘魏紫姚黄’的传说,用相传是初朝宰相魏仁浦家所种植的‘魏紫’来比喻关孙,表示其母为四郡主,身份高贵;用相传出自寻常百姓家的‘姚黄’来比喻赵孟启,暗示其母为荣王妃陪嫁的侍女,身份卑微。以此暗示理宗皇帝嫌穷爱富、有意偏袒,欲立关孙为太子。以致时任宰相王伯大和吴潜专门就此事上疏理宗求证,理宗皇帝于无奈之下,表示并无此事;然而此后‘魏紫姚黄’之说传遍四方、挥之不去。直到后来,关孙非常‘巧合’地淹死在荣王赵与芮府邸瑶圃池中······
至于他这病症,绝对无他,不过是酒色过度罢了——一夜竟至召幸三十妃,这不分明是自寻死路么?”
想到这里,贾似道不免喃喃自语道:“朝廷三番五次委政于我,‘舍我其谁’呀?!”这才应命入朝面君,复居旧职。
其时天子病于塌上,恹恹儿地,全皇后、杨淑妃、俞修容与胡贵嫔等分班伺候在旁;贾似道等一班朝臣不时探视殷勤。
哪知不过几日,天子骤崩于福宁殿,大出众人意料。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天子暴卒,连封遗诏也没有;于是,谢太皇太后只得再次出马,领着天子留下的三个未成年的儿子:杨淑妃所生的儿子时年七岁的赵罡,全皇后所生的时年四岁的赵显,俞修容所生的时年三岁的赵昺;召集群臣商议道:“天子不幸撒手归天,举国眼见群龙无首;为今之计,当立新帝。众位爱卿,有何高见,不妨明言哪!”众人皆以为杨淑妃所生的赵罡年长当立,但贾似道和谢太皇太后却力排众议,主张立嫡子——全皇后所生的赵显——为帝。
众人见他二人执意如此,心想:你家私事,何劳我们“外人”横加干预?立哪个还不都是一样?!于是一致认同,立赵显为帝,尊为恭宗,年号德祐;尊其祖母谢太皇太后、生母全太后垂帘听政,并由贾似道辅政。
这谢太皇太后就不必说了,谁都知道她颇有几分才干;只不知这全太后又如何呢?
原来,这全太后名叫全玖,本是理宗母亲全太后的侄孙女,与故天子是表兄妹关系。全玖后来出落得眉目清秀,仪态倒也十分端庄。其父尝为地方官,全玖乃自幼随父亲游历各地,因此锻炼得言语伶俐,对时局也有较为清醒的认识。全玖初入宫时,理宗抚慰她说:“令尊宝佑间尽忠而死,每每念及,深感哀痛。”全玖听后,并没有哭诉父亲的去世,反而对理宗说:“妾父诚然值得追念,可淮、湖地区的百姓更值得挂念。”理宗见她果然才貌出众,遂将她册封为皇太子妃,直至后来成为皇后;旨在让她辅助赵禥,补救赵禥的先天不足。
然则如今只剩这孤儿寡母的当政,自是比先前更加“不可同日而语”:要知道,孤儿寡母的即便再怎么能干,毕竟缺少主心骨儿;因此,军国大权依旧掌握在贾似道之手。
贾似道自是喜不自胜,朝野上下依旧得过且过!
可惜的是,当此之时,在贾似道等朝臣的耳中,大宋灭亡的丧钟已经清晰可闻了:
不必说,这丧钟自是大宋君臣自己的杰作;
而这敲钟人呢,无疑就是蒙古鞑子了。然则蒙古区区小邦,虽然善战无敌,但何以终于能敲响堂堂大宋灭亡的丧钟呢?很明显地:首源于大宋联蒙灭金的蠢行,继源于大理国的灭亡,更源于大宋君臣对蒙古长期以来的姑息养奸;毕竟唇亡齿寒、纵虎为患,以致蒙古一枝独大,从此对大宋虎视眈眈,直到将其吞没!
——事实上,那时大金既灭,大宋顿失屏障,只有挨打的份儿啦!
而大理既平,蒙古对于大宋的战略包围也就达成了:
蒙古的蒙哥汗先是越过大理,开始了对大宋的总攻击:以宗王塔察儿统率东路军攻打荆襄、两淮,蒙哥汗自己亲率西路军攻打川蜀,对大宋形成两面合围的高压态势。虽然远征一开始,蒙哥汗把自己的主攻方向放在川蜀,就已经犯了兵家大忌。这是因为,蒙古军擅长平原野战,对山地作战则经验不足,且对于川蜀的气候也很不适应。而那时的川蜀则是大宋“吴家将”吴玠、吴璘、吴挺兄弟子侄两代人苦心经营的战略防御重地;名将余玠又依靠山地构建了固若金汤的山城防御体系。这一切,注定了蒙哥汗日后的失败。但蒙哥汗在合州钓鱼城的失策乃至丧命,却让乃弟忽必烈异军崛起,从而预示着大宋日后的灭亡!
相比于蒙哥汗的莽撞,忽必烈在塔察儿攻宋无功受谴、得到其所率东路军的统兵之权后,镇定自若,举措得当,无论是筹划还是进兵都有章有法:首先,召集谋臣刘秉忠、姚枢、张文谦以及东平名士宋子贞、李昶等商议南征策略,确定了南征总方针。一改嗜杀的蒙古传统习气,而以罚罪、救民、不嗜杀的怀柔政策为宗旨,以图尽量减少抵抗。其次,在正式接手了东路军后,吸取了塔察儿屯兵樊城之下、久战无功的教训,将主攻方向改设为江汉。命木华黎之孙霸突鲁先率一部直趋汉水,然后任命老臣杨惟中和自己幕府心腹郝经为江淮荆湖南北等路正、副宣抚使,率归德一带军队至长江北岸设立行台,招纳降附,宣布恩信。自己则亲自率军度过淮河,一路势如破竹,直抵鄂州城下;开始了鄂州攻坚战。当时若非蒙哥汗突然身死,阿里不哥欲图汗位,自己无奈之下撤军北上;顺便答应了贾似道三番五次的求和,或许那时就能拿下鄂州城呢!
其后,忽必烈以自己非凡的智慧和勇气,终于完胜幼弟阿里不哥等强劲对手,成为蒙古大汗;并仿效汉法,建元“中统”。从那时起,忽必烈僭越“中华正统”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只是那可怜复可悲的大宋君臣啊,至此尚能苟且到几时?!
从那时起,远在江南的大宋确也已经在蒙军的不断进攻下风雨飘摇了:
表面上,贾似道对私下与蒙古的和议出尔反尔,成为忽必烈伐宋的托辞;但实际上,忽必烈久欲一统中华的野心促使其不做不休!
在吸取蒙哥汗南征的教训以及总结自己征战江汉的经验后,忽必烈采用大宋降将刘整的计策:伐宋应该“先攻襄阳,撤其捍蔽”,因为“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从而将伐宋的主攻方向由川蜀转到荆襄,而主攻目标则是襄阳和樊城这两座军事重镇。
襄阳和樊城地处南阳盆地南端,一南一北共夹汉水互为依存,“跨连荆豫,控扼南北”,地势十分险要;故自古以来便为兵家必争之地,所谓“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
忽必烈为争夺这军事要地,制定了周密的战略决策:
先是采用“堡垒推进术”,孤立对方:派兀良合台之子、猛将阿术在襄樊东南鹿门堡和东北白河城修筑堡垒,切断援襄宋军之路。
又派在自己登上大位之前就投降蒙古的大宋降将史天泽在襄樊西部的万山包百丈山筑长围,在南面的岘山、虎头山筑城,连接诸堡,完全切断了襄阳与西北、东南的联系,使襄樊成为孤城。
同时令“水师配合”,加强攻势:令刘整造船五千艘,又得到四川行省所造战舰五百艘,继而日夜操练水军,建立起一支颇具规模的正规水军,弥补了元军战术上的劣势。
最后再用回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所造的巨炮“回回炮”进行强攻:那“回回炮”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巨石,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可深达七尺。自然锐不可当。
当然,为了打破包围,大宋方面也积极地进行了防守反击:襄阳守将吕文焕多次亲自领兵出城作战,但均被击溃。张世杰、范文虎、夏贵等将屡屡率军解围,也分别被阿术、史天泽等人打败。结果,宋军只能始终困守于孤城,再难有作为。
终于,蒙军对樊城发动总攻:阿术、刘整、阿里海牙率蒙汉军队四面合围强攻樊城,最终得以攻破城廓,并增筑栅寨等重围,进一步缩小了包围圈。宋军只好退至内城坚守。大宋京湖制置大使李庭芝闻讯,紧急招募襄阳府、郢州等地民兵三千余人,派总管张顺、张贵兄弟率领前往救援。二张虽然勇猛敢战,麾下士卒也人人用命,无奈先机已逝,此战竟尔无功。张顺在突入城中的战斗中壮烈战死;张贵虽然得以入城,但不久也在联络郢州的殿帅范文虎,打通襄阳外围交通线的战斗中被蒙军俘获,最后因不屈被害。
蒙军接着分别从东北、西南方向进攻樊城内城,采用新式“回回炮”一炮射中襄阳谯楼,其声如雷霆,震动城中。宋将吕文焕等自知不敌,遂纳城归顺元军。宋军守将范天顺自杀身亡;副将牛富本有万夫不当之勇,至此也只得率军与蒙军英勇巷战,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只得与偏将王福俱投火殉国。
于是樊城陷落。
樊城失陷以后,襄阳形势更加危急。吕文焕多次派人到朝廷告急,但终无援兵到来。襄阳城中军民苦苦坚守五年,最后已经陷入掘鼠罗雀,拆屋作柴,以人骨为炊,以纸币做衣,完全力尽援绝的境地。
不久,阿里海牙径由樊城攻打襄阳,炮轰襄阳城楼,城中军民顿时人心涣散;吕文焕见大势已去,遂举城投降蒙军。至此襄樊相继陷落,大宋的江淮防御体系已经名存实亡,几乎处于门户大开的劣势。盖因大宋国防主要是依靠江淮、荆襄和川陕二大战区形成“常山蛇势”防御阵,各战区之间相互配合,东西呼应。其中三大战区中,荆襄居中,尤其能在东、西两大战区之间左右伸缩,积极配合。而荆襄战区中,襄阳又是其北面门户,依山傍水,是控扼经汉水河谷南下两湖的通道。如今襄阳陷落,荆襄上游门户大开,上游防线即失去支柱,致使南宋的整个国防体系受到动摇。
此时,蒙古大举南下灭亡宋廷的时机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