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等得久,自然有!”郑虎臣蛰伏姑苏多年,终于盼来了出头之日:
这一天,一些忠臣偶然检索历来候任官员名册,忽然发觉郑虎臣等极少数官员十数年搁置在此,久未复职。这些忠臣不免大惊,当即联名上朝提议:郑虎臣是一个武举人,理应按照世袭祖制的规定,给予适当的官职。由于郑虎臣有功名在身,主持朝政的贾似道没有办法,只好安排郑虎臣到较为偏僻的越州会稽县当个县尉。于是乎,一道迟到多年的复职文书行到姑苏,终于到了郑虎臣手里。
过了数日,郑虎臣将姑苏的武馆及诸多产业处置妥当了,随即携了郑毅,前往会稽赴任。
那时的县尉以阅羽弓手、禁止奸暴为职责,具体负责教练弓手、缉捕盗贼、侦查破案、打击犯罪,维护着当地的社会治安,可谓职微责重;而过的乃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其实危机四伏。
郑虎臣早居官场,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他之所以甘愿舍弃优裕的生活,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则自谓“钱是身外物”,蛰伏多年,一朝得以复职,再不用藏藏掖掖地混日子过啦;二则既已身处官场,便距“复仇”近了一大步哩!
郑毅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当然还是随着义父亦步亦趋的了。这不,时日一久,郑毅便与本县诸军士混得熟了:每日价除了站在一旁看着、学着他们演练弯弓射箭和拳脚兵刃外,便是在闲暇时与他们厮闹在一处。
却说贾似道为富国强兵,自颁行“公田法”和“推排打量法”以来,无数的官商相互勾结,无时无处不趁机鱼肉着百姓,以致于失产破家者不计其数。这一来,便有那些个乡下子女众多、又无钱养活的,只得卖儿卖女,以维生计。这也罢了,不意因此兴起了一股拐卖之风,丢儿失女者日众,着实令那一方父母官伤透了脑筋。
这一日,越州府衙一连接获数起状子,皆言丢儿失女之事。知州严明看了大怒道:“甚么鼠辈,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这还了得?”即命左右行文各县,限期访拿一干人贩,不得有误。文书行到会稽县来,知县柳之健即差县尉郑虎臣会同缉捕使臣吴非吴观察,即刻领人四处缉拿人贩。
郑虎臣领命,即便回衙,将郑毅托付给手下军士照管;自己另带了几名军士,随着吴观察明里暗里地缉访人贩。哪知几天下来,此事竟毫无端绪。严知州这边厢催拿声疾,吴观察和郑县尉俱各一筹莫展,柳知县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且说这晚郑虎臣回到下处,郑毅眼见义父闷闷不乐,便悄声问道:“义父,孩儿连日来听兵哥哥们私下里议论说,附近各县最近发生了多起丢儿失女的案子,是也不是?”
郑虎臣不置可否地道:“小孩子家,休管大人闲事!”
郑毅道:“恕孩儿斗胆:破案安民,岂为闲事?再则,小孩子的事,正该由小孩子来管才对呀!”
郑虎臣听了,大奇道:“我儿说的倒是有理!那么,你倒说说看,你想怎样来淌这趟浑水呢?”
郑毅听义父的口气,似乎很赞同自己的观点,因此不无得意地道:“孩儿以为:莫若就以孩儿作为诱饵,引蛇出洞,然后伺机一网打尽!”
郑虎臣顿时摇头道:“为父岂能让你涉此奇险?”
郑毅笑道:“义父难道不记得了?孩儿自幼练得有‘铜筋铁骨’,凭此足以防身;况且,孩儿追随义父多年,颇习得些武功路数,临敌亦能对付。因此,用孩儿来诱敌,当是最佳人选!”
郑虎臣想想无奈,只得道:“也罢!还望孩儿多加小心。”
主意既定,郑虎臣随即找到吴观察,商议好了万全之策;回头又与郑毅详细解说了行动方案并具体细则;然后秘密地安排了一干人马,在会稽城内外撒下了天罗地网。
次日,郑毅伙同一名年长军士,假扮成一对乡民父子,来到会稽城中心地带的闹市之中“闲逛”。一来二去的,由于人群拥挤不堪,二人终于渐离渐远。
小郑毅故意东张西望多时,这才假作忽然不见了父亲,一时六神无主,于是慌不择路,竟然偏偏往斜刺里乱窜,不觉来到了城郊荒野之外。此地哪里比得闹市,其实荒凉偏僻、人影寥寥;郑毅东寻西找,终于四顾无人,不觉惊忧参半,恸哭失声。
茫茫旷野,寂寂山风,将小郑毅的哭声销蚀了大半。眼前如此寂寥,小郑毅真的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正在这当儿,忽见郑毅身后不远的小树林里探出两颗头来,却是两个鬼鬼祟祟的壮汉。两人悄悄地朝四下里张了张,眼见周边再无他人,于是斗胆挺身而出,悄没声儿地偷到郑毅身后,二话不说,一人猛地将郑毅紧紧地抱住,另一人却早将出个白布袋子,朝着小郑毅搂头罩下。
两个壮汉眼见大功将成,不觉对望一眼,会意一笑;却再也想不到,小郑毅早将身后动静听在耳中,正等着他们下手呢!
——好个郑毅,当此危急时刻,却临危不惧!只见他将头急仰,堪堪避过罩向自己头部的白布袋,却猛地倒撞向抱着自己那人的胸膛。
那人根本不虞此变,眼睁睁地看着小郑毅的头猛地撞来,却是不及闪避,霎时只觉得胸口剧痛难忍,不由自主地便自撒开了双手;同时被那一撞,禁不住向后急退了一大步,方才得以勉强站定。
这一来,小郑毅一招便已破敌;却又立即化被动为主动,紧接着顺势后跨一步,猛地一肘,撞向那人腹部。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饶是坏事做绝的老江湖,今日也不免“倒栽葱”,顿时接连中招,痛得蹲在地上起身不得。
当此之时,另外那人犹贼心不死,虽然套拿小郑毅未得,却在伺机动作;这时见他后退了一步,心喜道:“趁小子立足未稳,一举可擒!”于是择机疾起一脚,踹向小郑毅的胸膛。
这一招对旁人来说足可致命,但在小郑毅看来,不过尔尔;只见小郑毅霎时屏息鼓气,不退反进,挺着胸膛要来硬接他这一腿。
那人见了大喜,愈加卖力攻来。
不期耳际忽闻一阵响号,霎时只见林外伏兵四起。
那人大惊,想要收脚已自不及,那脚极为正点地踹在了小郑毅的胸脯子上。但听“哎呀”一声,声到人倒——却是那人无巧不巧地“噗嗵”一声,正好跌坐在同伴的身旁,搂着脚直咧嘴。
两人这时又对望一眼,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这一回,恐怕除了“栽了”之外,对于为什么会栽在小郑毅这么个小毛孩子手上,则更是百思不解而又死也不甘的罢!
正在这当儿,忽听有人哈哈大笑道:“毅儿,干得真漂亮啊!”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郑虎臣领着数百军士合围上来。两人情知不妙,顿时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握着脚踝,跪下连连叩头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郑虎臣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两个歹人一迭连声地道:“小人知罪!”
郑虎臣道:“快说!你们为首的是谁,同伙有多少,那些失踪的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都道:“只我二人,无甚同伙!”
郑虎臣怒道:“胡说!没有同伙,你们抓孩子交给谁?”见那二人兀自不招,郑虎臣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再要不说,莫怪老子心狠手辣。”说罢,捏住伤到脚踝那人的另一只脚,双手略一用力,只那么一挤一拉,就生生地把他那只脚踝也给卸了。
那人顿时发出杀猪也似的嚎叫,头上额上冷汗直冒,全身抖抖索索地道:“我说、我说,就在城外河边的船上,有二三十号人······”
郑虎臣既已知情,立即封锁消息,将那二人秘密地押回县衙关押起来;又火速禀告吴观察和柳知县,随即调兵遣将,出动船只,向河边进发。
他们扮作商船队,一溜儿地傍到人贩子的船周围;这回“有的放矢”,不费多大周折,便将一干人贩一网打尽,救出了所有被拐的孩子。
案子既破,柳知县立即行文上报。严知州闻报大喜,随即申奏朝廷,请为郑虎臣等论功行赏。这奏章辗转上传到贾宅,廖莹中等见是为郑虎臣请功,哪敢向贾似道禀报?就私下里与翁应龙商议,发个批文,各各赏赐了一些金银兵甲之类;超官进爵之事,则只字未提。行文批复下来,众人无不泄气,不在话下。
且说郑毅随着义父郑虎臣在会稽多年,不觉到了十八岁,顶冠束发,长成一表人才;生得身高体阔、虎背熊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绝。兼且郑虎臣亲自教习文艺,因此可谓文武双全。
这年适逢大比,郑毅思想着要上京去赶考。郑虎臣大喜,乃及时为他置备一应行装,雇个挑夫挑了。郑毅便别了义父,依依不舍地往京城进发。
不则三数日,郑毅终于来到了临安城内。这里的风景名胜自不必说,那是日新月异;与郑埙那时节相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那车马人流,愈发的多了不知多少。郑毅久处会稽那山野盘桓之地,又且初来乍到的,反而对此颇不习惯;落在旅店中,只顾着整日价温习艺业,欲图榜上有名。
谁知适逢贾似道的亲生母亲、两国夫人胡氏,受贾似道奉养近四十年,近日突然寿终正寝;一时间,自谢皇太后以下,朝野共悲、群情哀戚,谁也无心国事。于是全城张榜公示:暂停是年科举。
众秀才见榜哗然,纷纷嚷嚷道:“十年前理宗皇帝晏驾,停了一回科举,倒也罢了!如今只是个两国夫人身死,怎么又要停考?”
“咱们可是三年才一大比啊!这不是让咱们白白地浪费了如许大好光阴么?”
“这真是‘十年时光轮一度,一榜消停天下哭’啊!”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咱下层百姓如何总是恁地受屈?不行,咱们非得上官府论理不可!”
······
临安府衙前,无数太学、武学、宗学的秀才齐集于此,群情激昂。
几位学子当先请命,却被众多兵勇持械拦挡在府衙门外。
良久,才见一位官员匆匆出来,安抚学子们道:“众位举人,今次停考乃是朝廷的旨意,谁敢违背呀?再说,过了三年又可以重来的。回去吧,回去吧!”
有学子请命道:“我们辛苦十年,就为此一举。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回?”
那位官员道:“俗话说‘天子之命不可违’!再说,天子这也是为咱天下学子树孝道之楷模呀——所谓‘上行下效’嘛,对不对?”
便有学子纷纷附和道:“‘百善孝为先’,这话说得也是啊!”于是纷纷作鸟兽散。
独有郑毅大声抗议道:“为贾相一人之私而废天下学子之公,这难道就是天子的‘意思’么?”其声嘹亮、振聋发聩,可惜那位官员听而不闻,转眼就被众人的嘈杂声给淹没了。
郑毅不免大失所望。唯有一人拍他肩膀,赞道:“说得好!兄台一语中的,可谓警言!只可惜我大宋已然‘病入膏肓’,怕是神仙也难救治啊!”
郑毅回头看时,不期与那人同仇敌忾;却又因此骤遇强敌,竟险些儿将自己的小命给搭上!